沈泽带回来的消息,影七监控的异动,各方汇集的情报碎片……如同散乱的拼图,正被他以极大的耐心与缜密的逻辑,一点点拼凑出那阴影之网更清晰的轮廓。
风暴正在酝酿,而他,必须成为那个掌控风暴眼的人。
又两日过去,阿洙已能在侍女搀扶下,在室内稍作走动,脸色虽仍苍白,却已不再透着灰败之气。只是神魂之伤依旧顽固,稍稍思虑过甚或情绪波动,便会有隐隐刺痛。
这天傍晚,云青回来得比平日早些。他先去内室看了看阿洙,见她正倚在窗边软榻上,就着天光翻阅一本他之前放在那里的、关于各地风物志的闲书,气色似乎又好了一点,眸中不由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缓和。
“今日如何?”他例行问道,声音比平时少了几分公务式的冷硬。
“尚好。”阿洙放下书卷,抬眼看他。窗外暮色渐浓,为他挺拔的身形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也柔和了他眉宇间惯常的冷峻。她发现他今日眉间似有倦色,袖口处还沾着一点未完全拂去的灰尘,像是刚从某个不太干净的地方回来。
云青注意到她的目光,垂眸看了一眼袖口,随手掸了掸,并未解释,只道:“京兆府那边,王推官暗中核对名单有了些进展。你兄长在漕运上的旧关系,也传回几条模糊的线索,指向南边几个码头。”他顿了顿,语气微沉,“不过,对方似乎也有所察觉了。”
阿洙心头一紧:“‘澄波雅舍’?”
“不止。”云青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似乎在借那股凉意压下什么情绪,“今日西城一处荒废的义庄起火,火势蹊跷,扑灭后,在里面发现了几具近期死亡的、身份不明的尸首,死状与马宏类似,精气被抽干,但尚未被投入陶瓮处理。那里,很可能是他们另一处临时存放‘原料’或进行初步处理的地点。”
他放下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火起得突然,我们去时已晚,只抓到两个没来得及撤走的、神智已然混沌的低级教徒,问不出什么。对方在断尾,动作很快。”
这意味着,他们顺着《澄波录》和现有线索追查的速度,可能赶不上对方销毁证据、隐匿踪迹的速度。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且对手狡猾而残忍。
阿洙的手指微微收拢,抓住了膝上衣料的褶皱。她能感受到云青平静语气下的凝重与一丝压抑的怒意。皇城司的雷霆手段,竟也有些赶不及对方的丧心病狂与果断狠辣。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她轻声问,并非想干涉,而是下意识地想知道他的应对。
云青抬眼看她,烛火在他深邃的眸中跳动:“引蛇出洞,或者……打草惊蛇。”
阿洙一怔。
“既然他们急着藏,我们便让他们觉得,我们快要找到他们最怕暴露的东西了。”云青的声音低而缓,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名单上,有几个人的位置颇为关键,既与‘澄波雅舍’有金钱往来,自身又有些不大不小的职权,很可能是这网络中负责‘运输’或‘掩护’的节点。我打算,明日开始,让皇城司的人,以其他不那么敏感的理由,‘例行’地盘查一下这几人及其相关场所。动静不必太大,但要让他们感觉到……压力。”
这是阳谋。让对方意识到皇城司的注意力正在靠近他们的要害,逼他们做出反应。无论是转移、灭口,还是狗急跳墙,都必然会露出新的马脚。
“这很冒险。”阿洙下意识道。若对方足够隐忍,或者反其道而行之,可能会更加蛰伏,线索也可能彻底断掉。
“是很冒险。”云青坦然承认,目光却锐利如鹰,“但被动等待,等来的可能是他们将一切扫得干干净净。我们现在需要突破口,哪怕是一个微小的破绽。”他看着她,“况且,我们手里,还有一张他们意想不到的牌。”
阿洙疑惑。
云青却没有解释,只是道:“你这几日,安心养伤。徐太医说,你神魂之伤最忌忧思惊惧。”他语气转回平日的沉稳,“外面的事,有我。”
又是这句话。阿洙望着他烛光下轮廓分明的侧脸,心中那丝因他冒险计划而起的担忧,竟奇异地被这句话抚平了些许。她知道自己如今帮不上什么忙,强行插手反而可能成为拖累。
“大人……也请务必小心。”她低声说,话一出口,才觉得似乎有些逾越,耳根微微发热。
云青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那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底,仿佛有极淡的波澜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极轻微地颔首:“嗯。”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夜幕吞没。书房内,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偶尔随着烛芯的跳动轻轻摇曳。
空气中,药香未散,与墨香、茶冷后微涩的气息混在一起。在这弥漫着阴谋与危险气息的夜晚,这一方小小的书房,却仿佛成了一个暂时的、安稳的孤岛。
而孤岛之外,暗潮已然加速涌动。云青布下的棋,即将触动阴影中最敏感的神经。谁也不知道,引出的,会是惊慌失措的蛇,还是被激怒后、亮出毒牙的猛兽。
阿洙重新拿起那本风物志,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思绪却飘向了未知的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