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医在榻边坐下,三指轻轻搭上阿洙纤细的腕脉,闭目凝神。片刻后,他眉头逐渐皱紧,又换了另一只手诊察,良久,方才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
“徐老,如何?”云青沉声问,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这位姑娘……”徐太医捻着胡须,面色凝重,“体魄本不算强健,此次是伤了元气根本。脉象虚浮紊乱,如风中之烛,显是神魂受创不轻,导致气血两亏,阴阳失衡。体内更有数缕阴寒异气盘踞不去,虽不致命,却在不断侵蚀生机,阻碍恢复。”他看了一眼云青,“云大人所说的邪术反噬,恐怕正是主因。此等伤势,汤药调理见效缓慢,需得徐徐图之,首要便是稳住神魂,驱散异气,补益元气。老朽先开一剂安神定魄、扶正祛邪的方子,稳住病情。但要彻底恢复,尤其是不留隐患,恐需另寻良法,或辅以……某些非常手段。”
非常手段?云青与沈泽对视一眼。他们明白,徐太医所指,恐怕是同样涉及灵力、神魂层面的治疗之法,这已非寻常医道范畴。
“有劳徐老先开方稳住病情。”云青果断道,“其余,我们再想办法。”
送走徐太医,看着嬷嬷拿了方子去煎药,书房内再次只剩下三人……或者说两人一昏睡者。
沈泽看着榻上妹妹苍白的面容,拳头捏得咯咯响,突然转身,对着云青便要跪下:“云大人!求您救救阿洙!沈泽自知人微言轻,但此后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青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他的手臂,没让他跪下去,声音沉稳有力:“沈兄不必如此。阿洙姑娘是为助我查案、为救那些无辜者而伤,于公于私,我都绝不会袖手旁观。”他顿了顿,似在斟酌,“徐太医所言‘非常手段’,我已知晓何处或可寻得。只是……需要时间,也需阿洙姑娘自身情况稍稳。”
沈泽闻言,眼中骤然爆发出希冀的光芒:“当真?大人请说,需要什么,沈泽便是拼了命也去寻来!”
“并非需要什么奇珍异宝。”云青摇头,目光深远,“我需要联系一个人,一位……或许有能力治疗此种伤势的方外之人。但她行踪不定,我需要时间传讯、等待回应。在此期间,我们必须稳住阿洙姑娘的伤势,并且——”他话锋一转,语气再次冷冽,“继续我们的计划。那些邪徒,不会给我们太多喘息之机。”
他走回书案,重新摊开《澄波录》,手指点着其中几处记录:“根据册子所载,以及影七的监视回报,他们虽察觉异常,但尚未到全面撤退或狗急跳墙的地步。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沈兄,有些事,需要你出面去办。”
沈泽立刻挺直脊背:“大人请吩咐!”
“你是生面孔,又是‘苦主’,有些地方,你去比皇城司的人去更合适,也更能降低对方警惕。”云青快速交代,“第一,拿着这份誊抄的、抹去关键信息的名单局部,去拜访京兆府那位一直暗中给我们提供便利的王推官,不必说来源,只说这是你‘重金从江湖消息贩子处购得’,疑似与马宏案有关,请他‘帮忙暗中核对’这些人的背景、近日行踪,尤其是否与‘澄波雅舍’有过交集。”
“第二,联络你父亲生前在漕运上的几位老关系,以追查马宏走私渠道为由,请他们留意近期通过漕运进出京城的、任何与‘溟藻’‘特殊晶石’‘大型陶瓮’相关的异常货物或人员。”
“记住,你的角色是一个痛失挚友、一心追查真相、有些门路但涉世不深的将门之后,焦急、愤怒、但不得其法。所有的打探,都要围绕马宏案进行,绝不可提及今日之事与阿洙的伤势。”
沈泽仔细听着,重重点头:“我明白了。定会小心行事。”
云青又看向影七再次现身的角落:“影七,加派人手,重点监控名单上这几人,还有与‘澄波雅舍’有货物往来的三家商行。他们若真有异动,必会与这些节点联系。另外,查一下京城内外,可有擅长治疗神魂损伤、或精通水系灵术的方外之士近期活动的踪迹。”
“是。”
安排妥当,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药香隐隐从外面飘入,混合着墨香与烛火的气息。
云青走到内室门边,静静看着榻上昏睡的阿洙。烛光在她脸上跳跃,长睫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他想起地下洞窟中,她指尖湛蓝光芒亮起时的决绝,想起她靠在臂弯里轻若无骨的重量,想起她唇角那抹刺目的血痕。
那份苍白下的坚韧,与此刻的脆弱,奇异地交织在一起,让他心头某一处,泛起一丝陌生的、细微的涟漪,像是平静深潭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他移开目光,望向窗外越发深沉的夜空。
暗潮已在脚下汹涌,敌人隐于黑暗。阿洙的伤,如同一个无声的警钟,提醒着他们面对的敌人是何等凶险阴毒。
但现在,还不是愤怒或悲伤的时候。
棋盘已经铺开,棋子正在落下。他需要绝对的冷静,需要掌控每一丝变数。为了枉死者,为了受伤者,也为了将这弥漫京城的邪恶阴影,彻底撕开。
夜还长,但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浓重,也最为接近破晓。
他回到书案后,重新拿起笔,开始书写给那位“行踪不定”的方外之人的密信。笔尖沙沙,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