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不应该看到的,但是爹不让他太累,自己揽了活过去,只让他做些简单的活计,这心思难免就跑偏了。
应凉瞧着那华服,一时间有些心驰神往。
可是很快,窑里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就喊回了他的神。
匠户制度已经决定了,父亲是工匠,儿子也会是。所以那些心驰神往,仅仅只能是心驰神往。
应凉才十六,却早就没那种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单纯了。
就在此时,另一个管事的过来了,他手里还拿着几个荷包,一脸笑盈盈的样子。
应凉立刻把自己那些虚无缥缈的心思给收了起来。是了,今日是七日之后,今日是发赏银的日子。
小年轻藏不住心事,嘴角便实实在在的翘了起来。
应父见状,忍不住又一拍他的后脑勺:“笑什么,赶紧做事儿。”但爹面上疲惫的神态也总算是有了些涟漪,应凉看着爹的手,翘起来的嘴角又无意识的下去了。
薛管事走到了应父面前。
应父连忙擦擦手,弓着腰,毕恭毕敬的接过一个荷包。
应凉眼珠子都不眨,喜滋滋的视线是一点没有离开过那个荷包的。这也就导致他并没有看见自己爹,刚接过荷包时脸上那一瞬间的变化。
这钱可以拿着去给娘买件新衣服,给爹配制些药材,免得他总在咳嗽。
家里的屋顶也能修一修了,说不定还能再养上几只鸡崽子,到时候鸡生蛋蛋生鸡,他也不用总是馋肉吃了。
这管事还笑着拍了拍应父的肩膀:“老应啊,这一帮人里就你最踏实肯干,好好干,窑里不会亏待你的。”
应父也配合的僵硬笑了笑,把荷包塞进了怀里。
小管事便去下一个人那里发赏银了,每一个人他都要拍一拍肩膀,然后又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应凉都没在意,他凑过去磨爹,想摸摸这银子,却被应父无情的拒绝了。他不死心,上手就去掏,应父到底是没拦住,叫他拿了过去。
少年人一拿到那个荷包,便眉飞色舞的掂量了两下,然后他就僵住了。
这重量很明显是不对的。
当初明明说好了的七日之内表现都很好的人是发五两银子,这荷包里哪里是一两的重量?
怕是就几钱银子。
他们为着这赏银没日没夜的做活,不少师傅手都烂了,皮肤也烫的烧红。干力气活的师傅更惨,本就吃的是清汤寡水的饭食,还要出一整天的力气活,偷懒都偷不得。
因为不知道薛管事从哪里学来一招分工,把每个工序都分的明明白白。
前头的师傅要是手脚慢了,耽误的就是一整条线上的制瓷时间。大家这一个月来,都是早上一睁眼就开始干活,干到晚上再才闭眼。
应凉恨的牙痒,直愣愣的就要上前去问。
应父硬是拽住了他,冷声呵斥道:“应凉!你小子还不赶紧干活!”目光中饱含深意,你没看到旁人连问都没敢问吗?
不知多少血汗,手脚皮肉都烂完了,如今就变成了这偷工减料的赏银。
谁能不气,可谁又敢言?
小管事发完了赏银,站到众人面前又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大家也都看到了,这银钱可都是实实在在到了你们手里,薛管事对这一次的单子很上心,咱们呐……”
他开始滔滔不绝。
众人越听越是面上一副死人脸。
不摆出厌恶的表情,已经是很尊重这位陈管事了,如果不是怕这管事偷偷给人穿小鞋,这些本就膀大腰圆的工匠上去一人一拳都能给这瘦猴子砸死。
好不容易,陈管事的口若悬河结束了。
这时工匠里有人讲话了,众人看去竟是平日里最不冒尖儿的应父。
“陈管事,咱们这数目不太对。”
陈管事一瞪眼:“数目不对怎么不对了?都是实打实发到你们手里去的,你是眼瞎耳聋了还是怎么的?”
应父忙嗫嚅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前日不是有两个兄弟中暍去了,前日是一个月的最后两日,他们本该也有一份赏钱的。”
陈管事皱眉,死人还要什么赏钱,烧点纸钱下去就是了。
但他到底是管事的,做事还是尽量以理服人——主要是今天有贵客来此,薛管事很是看重,这些工匠要是闹出什么事儿,他这个小管事就别想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