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广渊当即嘆息一声,却是突然板起了脸,一身正气地道:“本官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天地可鑑,江寧公若是不信,大可以查,至少在这齐州知州任上,您但凡能查得到我贪了一文钱,我王广渊,立时撞死在这歷下亭下!“
身旁,生怕王小仙不了解情况,却是由童贯小声介绍道:
“官人,这王府君曾是先帝英宗皇帝的贴己心腹,曾被司马君实弹劾,被先帝所保,官家登基之后以贬斥齐州,主动行青苗法,去年放青苗钱五十万贯,得利二十五万,尽入国库。”
王小仙:“放贷五十万贯,得利二十五万,五成利?五,五成利?这五成利全归了公的么?”
童贯点头。
“原来如此。”
王小仙现在还真有点相信他一分钱都没往自己兜里装的这个说法了。
他都收人家老百姓五成利了,执行层的胥吏们也不可能不收,这高利贷收到老百姓头上至少也有七八成的利了,说白了这都已经敲骨吸髓了,哪还有他自己的那一份呢?”你说他和司马光有仇,是吧。”
“司马公对他——只能说是颇为厌弃吧,不过去年因为京东路这青苗钱之事,去年的京东路转运使刘庠认为此法害民,曾下令全路乃止,与他倒是也闹出过好大的风波,最后闹到了中枢。“
“中枢意见如何?”
“新任御史中丞吕公著,程顥、李常又论其抑配掊克,曾公亮和王安石,尤其是王安石王参政认为,广渊力主新法而遭劾,刘庠故坏新法而不问,举事如此,安得人无向背?故而——”
“好了,我大概明白了。”
说著,王小仙抬起头来看向了两人,王广渊正襟危坐,板著面孔一副不怒自威之相,而孔宗瀚却是得意洋洋,一副要看好戏的神色。
事情其实很简单的,这就是孔宗瀚给他设下的局。
王广渊是英宗的亲近人,估摸著又是跟濮议之爭有点关係,和欧阳修一样都属於战错队的那种人,会被司马光亲自弹劾,十之八九这人品本身也不咋地,因此在英宗死后立刻就被逐出了朝堂。
正常来说他想要重新当大臣应该是很难的,光是一个司马光就能把他给压得死死的,可这不是碰上了王安石变法了么,王安石和司马光在阿云案的时候决裂就已经很严重了。
哪怕是出於对付司马光的考虑,这货在王安石主政之后主动去放了青苗钱,而且把原本规定的两到三成利,擅自做主给拔高到了五成利,一年的时间,完成了放贷五十万贯,收利二十五万贯的好成绩。
可是要知道这年头普遍的民间高利贷也就四成,五成而已啊,朝廷做事是有成本的,朝廷能收到五成,那么百姓交的利息肯定就不止是五成。
要知道青苗法这个东西,你利息在四成以下,同样是借高利贷,你好歹比那些寺庙啊,豪强啊什么的利息低一点,老百姓跟你官府借贷也算是个政策。
但你要是比豪强寺庙反而还高,老百姓又怎么可能主动跟你借贷呢?官府的信誉是远不如寺庙的啊。
通常来说欠了寺庙的高利贷还不上,往往是可以“暂卖为奴”的,也就是卖给寺里当长工,桑娘来还债,说句大实在的话:哪怕是做庙妓,寺里往往也都只做临时买卖,卖个一年半载的也就放你下山了。
官府要是逼你卖儿卖女,那你这女儿指不定就卖哪去了,根本回不来。
这么高的利是怎么贷出去足足五十万贯这么多的?齐州又他妈不是什么多富裕繁华商业发达的地方。
他还真信他没有贪污,因为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抱大腿,是要政绩,是希望重新回到大臣的位置上的。
这货都把治下给刮成这样了,那自然是政绩斐然的了,青苗法第一年施行,不出意外的话这货的成绩在全国范围內的地方官中应该都是数一数二的。
然后保守派揪著他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情不放,而王安石认为这是个人才,应该是给一顿夸,从阿云案来看,至少这熙寧前期,守旧派是绝对斗不过王安石的,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多久这货就要升了。
那么十之八九,这个王广渊,乃是一个王安石非常看好,坚定执行新法的一个先锋大將,是王安石极其器重的人。
司马光说王安石搞变法是用了一堆品行败坏的人,恐怕还真是有道理的。
那么眼下这个时候,这孔宗瀚在自己几乎是刚刚踏上京东路的这么个节骨眼上给自己玩这么一手,其目的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孔漕司,佩服,佩服,一两天的时间,调查,策划,执行,漂亮,这下马威是真的漂亮,苦主喊冤都喊到我身边来了,我若是不管不顾,以后我王小仙又还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间,我又还有什么底气说我自己清廉正直呢?恐怕证据证人,你都已经给我准备好了?“
“可我要是管,这位,算是我岳父的心腹先锋大將了啊,我若是弹劾了他,必然会打击新法派的士气,我岳父也必然恶我,若是我岳父说什么也要保他。
嗯,我那岳父是干得出来这样的事的。”
“我来这京东一趟,正事儿一点没干,先要跟我自己的岳父撕一个头破血流,恐怕也不用干什么別的正事了,更何况这青苗法,本身与我也很难脱开干係,到时候闹到御前,不管我和我那岳父谁输谁贏,你们反正是能看个开心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