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根与众仙家弟子无异的、不带有一丝神性的骨头。
为什么他平白无故白了头发。
为什么他扛不过只有普通人才会染上的风寒。
为什么他会被雷劫劈得筋脉欲碎,连最基本的术法都难以阻挡。
因为他已经失却了神骨,成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楼厌完全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
心跳声、呼吸声,甚至连肢体的颤抖都没有。仿佛他浑浑噩噩存于世间,仍然是两百年前身死之后游荡于虚冥中的一缕残魂,从未属于过这个时空。
那些空洞的思绪最终被一缕温热唤醒,楼厌思绪回拢,轻颤一下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滚烫的指尖立刻被更为灼热的东西包裹住。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那竟是一颗眼泪。
他很久没哭过了。
楼厌怔了怔,终于想起自己此刻在做什么,心里的那点儿猜忌得到印证,他却一时什么都不想做。
只是再一次屈膝跪倒在床榻上,尽可能地俯身,将上半身贴在衡弃春的背上。
肌肤相触,灼热与冰凉相交,额头深抵,靠上那只旧疤。
他只觉得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自己的胸腔里来回捣弄,搅扰他的灵脉,攥握他的心脏,将一颗心都掐得滴出血来。
楼厌嘴唇翕动,无声地张了张唇。
为什么啊……
两辈子,他辗转与数个身份,从妖狼到仙门弟子,从修士一朝堕魔。
他生过妖尾,养过仙脉,孕出丹田,也长出了魔骨。
他知道。
无论是神是魔,若要取出体内这根赖以维持生机的骨头,无异于在鬼门关前走上一遭。
神若取骨,只余残存的神泽供以喘息,维持着这份上神的体面。
而那些神泽与灵脉都会日渐枯竭,直到有一日,彻底变成一个普通人。
楼厌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整个人缓缓侧躺到衡弃春的身侧,缓缓地注视着那张苍白的脸。
他抬手,抚上衡弃春的睫毛。
师尊,所以这一世来,你惩妖魔除奸邪,用的仅仅是自己残留的那点儿神泽么?
仅仅是……
一个念头尚未落下,楼厌的指尖就猛地抖了一下,像被灼烧一般抽回了手。
——衡弃春醒了。
那双清透的眸子慢慢张开,纤长的睫毛扫过楼厌覆在上面的手心,随后一双清眸打量过来。
楼厌屏住呼吸。
在这样晨阳四散,早雾将要消的清晨,他再一次对上了师尊的视线,一份不属于神明,而仅仅是一个普通人的目光。
衡弃春蹙了蹙眉,看着眼前安静异常的狼崽子,脱口而出地问:“又犯病了?”
楼厌没问师尊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冷漠,鼻腔里挤出一个娇滴滴的“哼”声,然后在床上扭动了一下身体,伸手拢住衡弃春的脖子,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彻底埋进了师尊的怀里。
温热的触觉陌生而又熟悉,衡弃春被他这一下抱懵了,缓了一下才不得已抬手,衡弃春不得已抬手,用不久之前还被禁锢着的双手轻轻抚摸楼厌的后背。
怎么回事。
刚才不是还趾高气昂地囚禁自己,用控邪咒抽自己的灵气么。
怎么这么睡了一觉的功夫又卖弄出这副可怜样子。
更可恨的事都做到这个程度了,还要自己来安抚他。
养的什么娇滴滴的破狼。
衡弃春轻叹了口气,本着自己捡的糟孩子自己养的主义,颇为人道地反拢住小狼崽子,搂着人的后背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