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当日,天快晌午,马夫已将顾家三兄妹要乘坐的马车打理妥当。正欲回屋歇脚,便见一辆通体黄漆的车舆行驶而来。
前头策马的男子着绯红色官服,衣领下方绣有虎豹图样,只需一眼,便知此人为朝中正三品之武官。
马夫哪里见过这般尊贵的大人物,忙连滚带爬地跑进门通报去了。
梁湛骑在马上,因为许久没有穿戴正装,显得有些不自在。
殿下昨儿个亲自交代,场面务必隆重盛大,但这会儿引来了一群老百姓围观,堵得四方道路是水泄不通,是否太过高调了?
消息传到顾玥宜耳里后,她不禁摇头苦笑。这距离上回的事儿都过去多久了?那人还耿耿于怀,未免太爱记仇了!
想归想,顾玥宜仍命红杏加快了梳妆的速度。
主从几人手忙脚乱,直到被服侍着坐进马车里,顾玥宜忍不住探出头,低唤一声,“梁大人。”
梁湛垂首,恭恭敬敬地应道:“主子有何吩咐?”
只见顾玥宜两手分别举着不同款式的发簪,左一支是俏丽的珍珠流苏簪,右一支则是素雅的镂空兰花钗,笑问道:“你瞧瞧,殿下会更锺意哪个?”
“嗯?”
楚九渊轻声应着,转头见她眉如远山,微笑时弯成恰好的弧度,声音清甜,“您今儿个可要留宿凤栖宫?”
闻言,楚九渊脚步微顿,目光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他这几月以来近乎日日不间断地往凤栖宫跑,却从不在夜里留宿。
一来,是他感觉到自家小皇后心底对床事仍存有阴影。二来,则是因为成亲那会儿,顾玥宜年方十五。
虽然当时的她,已经出落得标致玲珑,但到底是尚未发育完全,骨子里属于成熟女人的的媚意没有尽数挥散出来。
楚九渊便想着再缓上一缓,等到她身心皆甘愿与他结合为止。
刚思及此,脚步已经来到乾元宫门前。
楚九渊素来都在东侧的勤政殿中,处理日常的政务和琐事。楠木长案边摆有一把矮太师椅,是独属于顾玥宜的座位。
寻常男子皆好红袖添香,楚九渊偏偏嫌弃这红袖手劲儿不足,磨出来的墨汁不够匀称,索性亲力亲为,煞尽风情。
若是换作旁的女人,遭到夫君这般弃嫌,脆弱如玻璃的小心脏早该碎落满地了。
可顾玥宜却乐于当个花瓶似地,闲坐在那儿看看书、吃吃零嘴,小日子过得滋润。
然而,今日椅子还来不及坐热,御前总管张汜清便稳步前来。
他在距离案前七尺处停下脚步,笔直一跪,“启禀陛下,摄政王求见。”
闻言,顾玥宜捏着枣泥糕的手突然僵住,显是没有想到公孙凝飞快地搬来了救兵。
楚九渊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皮,一眼便猜中顾玥宜心里所想,不禁失笑道:“怕什么?”
闻声,顾玥宜黯淡的眸子渐渐重回光彩。平时当惯了受气包,她竟险些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座坚实的后盾可依!
“那……臣妾先到帘子后方回避。”
说罢,顾玥宜也不待他开口回答,脚底像抹油似地溜了。
若不是顾忌张汜清在场,冷面不可轻易崩坏,楚九渊简直差点气得笑出声来。
他稍微平复了会情绪,方沉声道:“传。”
公孙家爵位世袭罔替,是业朝赫赫有名的铁帽子王。第三代的公孙弘毅,甚至在先帝遗诏中获封为摄政王,辅佐少年皇帝打理国政。
这样的人,实为君王的眼中钉,肉中刺,必得剿除而后心安。
“臣公孙弘毅,拜见陛下。”
公孙弘毅时年已过四十,恰及弱冠的帝王在他眼中看来,只不过是个毛没长齐的小子。
因此,这会儿虽是觐见,他两腿的膝盖却刻意不着地,如同对天子权威的挑衅。
公孙弘毅把頭一梗,不待上位者准许,径直开口说道:“臣在年轻气盛时,满心满眼只顾着建功立业,却疏于子女管教,致使凝儿到了将要及箕的年龄,还这般不懂事。”
年轻帝王唇缝抿得严实,半点儿不像欲松口的样子。
公孙弘毅见状,只得继续说道:“如今,臣年事已高,早不如朝中那些新晋官员年富力强。高踞着尊位,却无法为国家做出贡献,实在惭愧!”
楚九渊用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不紧不慢。他估摸着,这段开场白应该足够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