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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第8页)

“玄霸原本不必去得那么早,那么痛苦。他看清了母亲的痛苦却无能为力,洞悉了朝政的荒谬又莫可奈何——他是满怀独醒之患去世的。”他们刻意回避了那些沉浸在春耕喜悦中、对新一年满怀期待的人,“我不该去涿郡的,我本可以多陪陪他。”

李世民在婚后第一次认真地回忆起过世的三弟捎往涿郡的每一封书信,开始了无尽的自责。

“如果他稍微痴傻一些,或者性子不那么敏感而是开朗些,也许就不需要承担这么多痛苦。兴许,现在还与我们一起在邙山小住,闲时正好与敏行一起审音作诗,其乐融融……”

“娘子,是某算错了。”庄吏拱手道,“我错用了圆田术计算弧田。”他心中确是惊叹这位新来的年轻主母机敏过人,难眩以伪。

“我也只是因为出嫁前曾协助养父母理田殖产,学了些《九章》皮毛。今日不过在此班门弄斧,先生勿笑。”

“先生,你暂且放下经界之事,马上找两个最得力的部曲看护我妻舅长孙郎君。”李世民突然觉得自己考虑不周,一时放下测地一事,满脸只是紧张,“叮嘱部曲们无论长孙郎君去何处,定要寸步不离。倘若郎君恼怒,就说北邙的野狗要吃落单的活人,独行太过危险。——娘子,你可舍蝈娘与我大用?”

“自然。”长孙青璟虽然觉得丈夫有些大惊小怪,但是未雨绸缪总归没有大错。而且她本也准备让心细又开朗的蝈娘照看长孙敏行一段时日。

“阿彩,你马上跑回别业去,令蝈娘不要忙着整理我的寝室,马上随先生前去见我兄长。由蝈娘选两个伶俐婢女随她同去,暂时掌管我兄长饮食起居。”长孙青璟叮嘱道。

阿彩在一旁焦灼地听命,拼命点头,双目蓄泪,恨不能代替蝈娘看紧那个敏感脆弱的年轻人。

“先生——先生——郎君与娘子令我们马上回一趟别业。”阿彩在田埂上追逐着径直走向别业的庄吏,大声叫嚷着。

长孙青璟望着急躁的阿彩,心中有些愧疚,不过理智还是压过了冲动:“关心则乱,切不能令阿彩照顾敏行。”

她又细细回想起长孙无忌的书信,对倚着木杆的李世民道:“无忌说,敏行只要呼吸吐纳一下洛阳乡野的空气,心胸敞开,自然就开解了……”长孙青璟始终认为长孙敏行是堪当大任的t笃志之士,绝不会轻易抛下陆夫子的嘱托。

“谋事以峻,还是谨慎对待细微的征兆为妙。我们已经失去了三郎,不能再失去敏行了。”

远处,庄吏又折返回近处,嘱咐得力副手按之前计划将今年新增田地翔实测算完毕。“一定要多用算筹计算几次以免被长孙娘子怪罪。”庄吏避开阿彩,低声叮嘱几位副手。

计议妥当之后,他随着阿彩向别业走去,心中默念:丈田,挖渠、计划中的醵饮、愿意与田父协同耕作的国公次子,能够熟练计算田亩平方步的国公次媳以及她那个向野老们讨教学问又找夹壁藏书的奇怪兄长——每一个都够他琢磨许久,本来应付窦氏一人足以,而今却要应付三个性格迥异却精明古怪的年轻人,着实有些不易。

以庄吏丰富的人生阅历来判断,他都说不清这到底是李家的幸事还是麻烦。

“日昳之后,我同田父们将这亩地横向翻耕完毕。若有闲暇便查看一下水渠是否需要在三月时另行修补,日暮时刻便以庄吏的名义安排一场醵饮……”李世民觉得万事安排妥帖后,遥望着更远处越冬的麦田,将自己一天的日程告知妻子,然后问道,“你呢?”

“我准备拜一位机娘为师。”长孙青璟望着齐整的,深浅纵横交错的犁沟,眼前闪过织机上细密的经线与柔韧的纬线,“一女必有一针一刀,一农必有一耒一耜。从此,你是穑人,我是织媛!”

她调皮地伸出手掌,像个凉棚般搭在远处并不高峻的群山与似乎触手可及的天空之间。

她深感手掌如鸟翼般在天地间翻飞的快乐:“你看,我手中一无所有却无所不有。”

在她天真地陈述自己快乐的时候,另一只手掌却追随着她手掌的方向一同戏舞,调皮地如同镜中幻影。

十指拼凑出一头完整的翱翔于山顶与苍穹之间的雄鹰。

幂篱的深色纱帷鬼黠地扑打着李世民被风吹皴的脸颊。

“风日正好,你想听我发个誓吗?你想让我承诺些什么我都答应。”李世民收回手,望着山头的浮云问道。

长孙青璟的脸有些发烫,所幸在幂篱的遮盖下谁都看不清楚。“大丈夫重诺,怎么可以轻易盟誓?你此刻不妨把话憋回去,留待日后再说。”

“好好好。我的娘子要我做一个重诺不轻誓的人,我答应便是。”他开玩笑似的承诺道。

慧黠的风掀起幂篱的一角,擦过长孙青璟唇边狡狯的微笑。

天空湛蓝,其光可扪——

作者有话说:种田种田,真的种田,不玩虚的。

最后撒一点糖。

第76章鹡鸰

妇人们饷田完毕,便告别父兄、丈夫,簇拥着被深色幂篱所遮蔽的长孙青璟前往织锦坊。

众人路过一处台地时,听到了寺院的石磬声。为首的机娘愣怔了一会儿,双手合十,落在前行序列的末端。

长孙青璟不解,便有热心妇人向她解释道:“蒙先夫人垂怜,张氏的一个夭折的儿子被允许葬在这寺庙附近。”

“每次路过这里,做母亲的一定很伤心吧。”长孙青璟尽量用尚浅的阅历去共情拥有几个孩子的母亲,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事人张五娘听到了长孙青璟怜悯的言辞,平静地上前回答道:“会伤心,但是也解脱了。我们这种人家的孩子,是没资格生病的,光是拖着他东奔西跑,爷娘就耗尽了心力……如今,做父母的心痛之余也卸去了累赘,有更多时间照看活着的人。偶尔经过寺院,也会念及他未病时的可爱模样。其他时间,忘了也就忘了吧……”

这就是命苦的母亲关于夭折孩子的所有记忆了。

长孙青璟第一次听人如此波澜不惊地谈及艰难的生存、喜忧参半的死亡、平民切身的苦楚,大为震惊,只觉得那是一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低下头,用沉默来表示理解——她没有资格评判这位母亲,正如她没有资格评判河东的流民为什么不再沿路乞讨多撑几日而选择了自缢、投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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