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半边脸触碰到长孙青璟空心的蝉鬓,在面对他们的众人看来是亲昵的耳语,在身后聚集的人眼中,那几乎是落在发丝上的一个吻,如梦幻般温柔、小心翼翼,也像梦境一样吹弹可破t。
乡间居民的处事,颇有些“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天真质朴。他们只觉得年轻的公子与娘子可谓男慧女妍,端坐姿态,如琼枝玉树,交相辉映。
自己看着舒服,便忍不住叫上众人一同观赏。
健康的蓬勃的情爱与欲望,是不需要压抑的,就像田间涌出的醴泉,温暖之时破茧的春蚕,一切水到渠成,无须被指摘与质疑。
也许事情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糟糕。长孙青璟望着坐障内外欢悦的村民,不忍心拿洛阳城里勾心斗角、各怀鬼胎的权谋之术打搅他们。
不安分才是年轻人的常态。
少女们也脱离了父母的看管,悄悄聚在一处,练习踏地为节、振袖倾鬟。
被父母管束着聆听郑老祷祝的少年不时将余光瞥向抬肩拧腰的婀娜少女们。
几个活泼的女孩也不时地向被长辈钳制着听祷告的少年挤眉弄眼。
几个年轻人偷偷揭开桑落酒坛,嗅了嗅香味。被一旁聆听郑公祷祝的长者用竹杖打手。
“阿翁,万一我被征去辽东,修宫室,可就再也喝不到这样的美酒了!”年轻人感慨道,调皮地将鼻尖更加凑近酒坛些许。
“今日醵饮,不说不吉利的事。”老人忧心忡忡地说道,并拿着手杖轻点他所够得着的所有嬉闹的、走神的、闲聊的、没站相的少男少女与幼童。
“……和气致祥,灾沴不生!”郑公的祷祝终于结束,众人向地面酹酒以敬神明。
在一片喧嚷欢腾之中,鼓点如雨,竹笛清越,箜篌嗡鸣。轰然应和,酒碗相碰。
乡村的醵饮便拉开了帷幕。
李世民正欲拜别众人,郑公与几位乡老却将他围住陈请:“公子垂怜,乡野村童,已到开蒙之年尚未识字断文,日后若看不同田契与户籍岂不任人摆布。老朽们今日商议凑资为孩童们延师,我等还斗胆恳请公子辟一处唐国夫人出资营建的寺院,允许孩子们借用读书识字……夫人生前与某也有君子协定,某不敢欺瞒公子……”
“这有何难。”李世民爽快答应,“我立刻着人选合适的读书处?事不宜迟——你们可有塾师人选?”
“未有。”郑公道。
长孙敏行突然加入了乡老们为孩童游说的行列,起身拱手道:“如果诸位父老与李公子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在你们寻得正式塾师之前暂代夫子之职。”
张后胤向郑公笑道:“会不会太委屈长孙郎君了?”长孙青璟不便多言,却深以为然。
众人惊诧不已。他们知道张后胤被皇帝授予五经博士,而长孙敏行是张后胤的挚友——某位长安大儒的弟子。
这位大儒年轻时就与颜之推、薛道衡等人同席审音辨韵。孩童们得他教授《论语》《礼记》,简直是梦中才会发生的事情。
“敏行啊,那些孩子与你年幼时的同窗不太一样。他们的日子过得更艰辛些……大丈夫言出必行,是不可以反悔的。你可想好了?”张后胤微笑着问道。
长孙敏行看一眼李世民夫妇,答道:“眼前这对贵胄之士女,也能躬尝男耕女织之劳苦,我有什么委屈可抱怨的。”
长孙青璟细想一下,到底还是自己太过矫情,嘴上说着视敏行为手足,心中不免以贵客视之。
她在李世民身后微笑着向兄长作出击节赞叹的动作。
“那就一言为定。”李世民轻拊长孙敏行肩头道:“你还真是名如其人。等我稍作安排,收拾好授课的讲堂斋舍再来知会你。你多陪张夫子与郑公他们一会儿,我先告退。”
乡老们好像非常害怕长孙敏行反悔似的,忙叫身边身强力壮的晚辈将即将跑远孩童们悉数抓进坐障内给长孙敏行磕头,当即定下师徒名分,并承诺改日补上束脩。
还未成年的长孙敏行立刻被一群髫龀之年的孩童围得水泄不通……
李世民的拜别就被吞没在这一片新奇鲜亮的混乱之中,不再有人在意这场醵饮得真正主办者何去何从。
他顺势拉着长孙青璟离开坐障,另觅清静之处。
坐障外,行灶中柴火正旺,釜中沸腾着羊骨汤,庖厨们还在为先放肉片还是冬葵竹笋争论不休;桑落酒与荥阳窟春被陆续捧出酒窖,可惜斟酒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喝酒的;柏树下,几个青色襕袍年轻人正为《郑笺》的某一处疏漏争论不休,差一点忘记附近的篝火上正架着一条鹿腿;更多人在鏊子跟前排起了长队,等待新出炉的胡饼,蜂蜜、乳酪与面粉的焦香混合在一起,引得人垂涎三尺。
“去台地。”长孙青璟与李世民心照不宣——高处总能令人心情愉悦一些。
蝈娘捧着一块粟特毡子,阿彩提着一壶饮子紧随其后,准备跟随长孙青璟离去。
“你和阿彩饮酒踏歌吧。”长孙青璟接过毡子与提壶,“我就在四处随意走走。若有不虞,我与郎君可以应付。”
“娘子小心受凉,还有不要去深山处,路不好走,那里还有歹人与野兽出没。”蝈娘千叮万嘱。
“娘子,吃一点胡饼再离去。你忙了一整日都未饮食!”阿彩也劝道。
“放心,我决计不会委屈自己。”长孙青璟将毡子与提壶转交给李世民,双手各拉着蝈娘与阿彩的手道:“你们照顾我多日不得安歇,还不趁今夜暂息以养神,否则我更过意不去。阿彩可与别业中的同龄娘子们多熟络熟络,蝈娘若见到家人可问问有甚事需我助力。”
她用力将二人拉转到自己同侧,然后以手掌贴着二人之背,奋力将蝈娘与阿彩推进手臂相挽成圆的踏歌队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