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菩萨低眉心似灰,空房夜夜守孤帏。
檀郎已作无情物,谁解深闺日月微。
且喜香闺藏妙器,权将假凤当鸾飞。
枯杨亦动回春意,且看双姝试解衣。
话说周瑞家的送走了这打秋风的刘姥姥,便往王夫人处回话。谁知王夫人不在上房。
问丫鬟们,方知往薛姨妈那边说话儿去了。
周瑞家的听说,便出东角门,过东院,往梨香院来。
刚至院门前,只见王夫人的丫鬟金钏儿和香菱站在台阶儿上玩呢。看见周瑞家的进来,便知有话来回,因往里努嘴儿。
周瑞家的会意,轻轻掀帘进去,见王夫人正和薛姨妈凑近偶偶细语,神色颇为隐秘,似在说些体己话。
周瑞家的不敢惊动,遂轻手轻脚进里间来,
且说王夫人与薛姨妈姊妹二人并肩坐在炕上,先是聊了些长篇大套的家务人情,话题便渐渐转到那女人家私密事上。
薛姨妈见王夫人眉宇间一团郁结之气,时不时还要长吁短叹几声,便拉着她的手笑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这般愁眉不展的。”
“如今宝玉渐大,虽说顽劣些,到底是个有福的;元春在宫里又似有造化,指不定哪日便封了妃,光耀门楣。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敬着你这‘活菩萨’?”
“怎的倒似比我这没了丈夫的人还凄凉些?”
王夫人听了这话,心中一酸,眼圈儿顿时红了。
她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左右看了看无人,方凑近些,压低声音,恨声道:
“妹妹哪里知道我的苦处!外人看着我是锦衣玉食的二太太,风光体面,实则……实则我是个守活寡的!这心里的苦水,便是那黄连汁子也比不过!”
薛姨妈大吃一惊,讶道:“这话从何说起?姐夫虽说严肃些,到底是个读书人,身体也还康健,平日里看着也是红光满面的,怎就让你守活寡了?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王夫人叹息一声,道:“你姐夫那身子骨,也就是个‘银样镴枪头’!在外面看着道貌岸然,之乎者也的,一回了房,十天半月也不沾我的身。即便沾了,那话儿软塌塌的如条死蛇,半天硬不起来。好容易硬了点,不过是蜻蜓点水,还没弄上三两下,便一泄如注了!倒惹得我这一身火气无处发泄,上不去下不来,反倒比不做还难受百倍!”
说到此处,王夫人眼中泛起泪光,手中将那方绞丝帕子绞得死紧:
“更可恨的是那赵姨娘那个狐媚子!也不知使了什么妖魅手段,或是吃了什么烂药,你姐夫在她房里倒是生龙活虎,夜夜折腾,那浪叫声大得连我这正院里都能隐约听见!到了我这儿,便是要养神、要读书、要修身养性,说甚么‘房事伤身’。”
“我这正室夫人,竟成了摆设!这心里的苦,也不知对谁说去?”
薛姨妈听罢,不免感同身受,叹道:“姐姐也是个苦命人。男人家皆是这般喜新厌旧的,贪图那新鲜嫩肉,哪里还记得咱们这糟糠之妻。想当年你妹夫尚在时,虽也胡闹,到底还能应付一二,偶尔也能让我舒坦舒坦。”
“姐夫既不中用,那姐姐这长夜漫漫,身上那股子‘火’,却是怎么熬过来的?”
王夫人听了这话,老脸一红,啐道:“呸!都这把年纪了,还说这些不知羞的话。我如今是心如死灰,只当自己是那庙里的泥菩萨,吃斋念佛,把那经文念上一百遍,也就挨过去了。哪里还有甚么火不火的?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罢了。”
薛姨妈却掩嘴笑道:“姐姐哄我呢。咱们虽是四十几岁的人,可到底肉体凡胎,又不是真菩萨。”
“古人云‘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这身上若没了滋润,便如那旱死的庄稼,看着光鲜,里头早就糠了。怪道姐姐近日脸色这般干黄,眼角也多了几条细纹,原是缺了那雨露滋润。”
王夫人听出话外之音,心中微动,抬眼细看薛姨妈。
只见这妹妹虽守寡多年,却保养得极好。
面如银盆,眼如水杏,肌肤白嫩细腻,白里透红,唇色嫣然如丹。
且那眉梢眼角,竟含着一汪春水,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子风流韵致,全无半点枯槁之色,反倒比自己这个有丈夫的还要滋润几分,鲜活几分。
不觉心中纳罕,动了疑心,且生出一丝莫名妒意,因问道:“妹妹守寡这些年,蟠儿又胡闹,这家里没个男人撑持,我看你倒像是过得挺滋润?莫不是……有甚么外路子?还是养了甚么……”
薛姨妈听了,笑得花枝乱颤,胸前一对丰乳也跟着乱颤,伸手在王夫人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低声道:“姐姐想到哪里去了!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虽守寡,却也知妇道,这深宅大院的,岂敢做那偷汉子的勾当?没的脏了身子。只是……这男人靠不住,咱们女人还不能自己疼自己么?若是只指望男人,咱们这辈子怕是都要变成陈皮,干巴死了。”
王夫人一怔,不明所以:“自己疼自己?此话怎讲?难不成还能自己变个男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