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信奉力量,民风剽悍,崇敬血性与暴力,一如草原上孤傲的鹰隼。独特的地理环境催生出鞣然独特的文化,这里的人们笃信唯有征服与献祭才能换得永夜之后的黎明,他们信奉力量,崇尚掠夺,血脉里镌刻着对温暖的执念与对南方的复杂敌意。
对他们而言,所谓永夜,不仅是地理上那长达数月不见天日的寒冬,更是命运加诸的诅咒——一种必须靠侵犯与燃烧他人才能驱散的黑暗。
在鞣然国的心脏之地,群山环绕的温暖溪谷之巅,盘踞着传说中的黄金城。
这座皇宫雄踞于鞣然南疆最高的山崖之上,数十年如一日地俯瞰着沉寂的冻土、旷远的草原与苍茫的林海。整座城池由纯金包裹,从远处瞭望,就如同熔金浇筑的幻梦之国,在稀薄的阳光下泛着令人目眩的光辉。
若神谕中的应许之地存在,那它便是黄金城脚下鲜花盛开的溪谷;若神真的降临人间,那祂栖身之处便是溪谷之上的黄金之城。
城墙、塔楼、穹顶、回廊,这座城堡里里外外的每一处无一不是纯金打造,连边缘的栏杆都闪烁着不容逼视的金色烈芒,仿佛太阳陨落之后,不甘寂灭的余晖被永远地囚禁于此。
踏入黄金城,内部更是极尽奢靡与森严。廊柱雕琢着部族起源的神话与百年征战的壮丽史诗,遍布黄金的地砖上镶嵌着掠夺来的宝石、象牙与翡翠,历史的厚重夹杂着财富的煊耀,步履其上,宛若踩着一整幅人类之卷。
侍卫身着金线缀甲的鞣然传统戎装,腰悬弯刀、神情冷峻,沉默着镇守每一间宫室。
转过回廊,踏入殿堂,高阔穹顶下悬挂着兽皮与毛毡织成的挂毯,中原已至初夏,北境仍存蓄着冬季的寒冷,空气里浮动着松香与冷冽交织的气息。
此刻,在黄金城最深处的德仁殿中,德仁公主仁霁正安然与自己对弈。
她虽为鞣然皇室血脉,容貌却兼有中原士族贵女的端雅与北境特有的清冷灵韵,仿若神妃仙子转世于雪岭冰原。
眉如墨画,细长而微扬,眼尾天然带着一抹沉静的弧度,澄澈如寒潭,又含着隐约一抹笑意。鼻梁挺直,唇色偏淡却轮廓分明,不点而朱。肌肤是北地女子少有的细腻莹白,却在颊边与下颌勾勒出几近锋利的线条,显出不容狎近的尊贵。
她身着一袭荼白色绣金线暗纹锦袍,腰系一条嵌黑曜石与琥珀的鞣革宽腰带,凸显出纤腰劲骨,外罩一领雪白狐裘短氅,毛色如新雪,领缘滚着细碎的金丝,随动作泛起流光。
发式并非大梁的盘髻,而是鞣然贵族女子常见的编辫垂髫,将乌发分作数股,以银环与细链束成垂落肩背的样式,其间点缀几枚小巧的骨饰与琥珀挂坠,走动时如林间风动,清响细微。
仁霁整个人坐在那里,气质温润中透着不可动摇的威仪堂堂,分明一位端方典雅的贵女名姝,却在北境的风雪中磨砺出冰雪般的锋锐。
殿中寂静,唯闻棋子轻叩檀木棋盘的清响。黑子与白子交错布阵,局势胶着而纠缠,恰如眼下北境与中原之间暗潮汹涌的局势。
她亲手布下的万里迷局。
一名下人躬身入内,声音压得极低:“公主,大梁已查实永夜教与我国牵连甚深,并断定绑架帕沙王子乃我国所指使。永夜教遭全面剿灭,教众被搜捕,消息恐已传遍大梁朝野……”
仁霁执子的手未停,依旧从容落下,白子轻巧嵌入黑阵腹地,语气淡然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无妨。”
下人见她神色如常,一怔,误以为公主尚未意识到事态之严峻,急切道:“公主,永夜教已被大梁定为邪秽,教众遭全国搜捕,若他们将永夜之乱归咎于我国,我北鞣恐被卷入——”
“永夜已经在中原蔓延。”仁霁抬眸,目光清亮沉静,仿佛洞穿那座千里之外的宫阙,语调依旧平缓,却字字如针。“搜捕信众,只会令仇恨、恐惧与不安的种子,更深地潜入每个人心中。而这,正是我所期待的土壤。”
下下人愕然,这才隐约明白,永夜教败露,竟也是公主绸缪中的一环!可即便如此,大梁如今矛头直指北鞣,岂非弄巧成拙?
公主如今,真的不会引火烧身吗?
他硬着头皮再言:“但大梁已公开将矛头指向我国,如此一来,我国处境……”
仁霁落子的手微微一顿,指尖在棋子上轻轻摩挲,片刻后,她平静淡然的脸上缓缓绽开一抹笑意。
那笑意初时如冰湖微澜,继而在眼底漾开近乎愉悦的幽光,仿佛于冬夜尽头窥见自己燃起的燎原之火。
“真好……”她轻声呢喃,似在与风、与棋,与命运对话,“万事万物都依我心念而行,这般步步合辙的滋味,真是叫人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