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再一次陷入突然的寂静之中——
“我说我是为了钱来当演员,其实是真的”,柏溪没有看江霈,依旧垂首盯着木栏杆,仿佛真的只是说给河水听的,她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念课文。
“我家里当时出了意外,经济状况不好。那时候,我大学还没毕业,没有工作。而且就是有工作,我也没办法把家里欠的钱很快还上。”
柏溪将木屑碎片摊开在手心上,轻轻一吹,便随风消失了,像是春风的一声叹息。
“我当时正犯愁的时候,一个选秀节目组找到了我,说我有潜力,可以通过他们的节目出道,迅速当顶流,赚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你……”江霈凝视着柏溪,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我信不信?”柏溪懒懒地撩起眼皮,帮江霈补充了他没有说出口的问题。
她嗤笑了一声,仰头望向岸边的弯腰柳树,“我当时是年纪小,但我也不傻,更何况当时我爸……”
柏溪绷紧了嘴,适时停住了,她又转回到刚才的话题,“不过我也挺感谢那个节目组的,算是给了我一个赚钱的机会吧,虽然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当演员。”
江霈心底充满了涩意,目光紧紧地锁在柏溪十分平静的脸上。
他觉得此时的柏溪就像是河岸边纤细的柳条,脆弱但坚韧,河水只能打湿她的身体,而她不会被轻易折断。
“如果没有那个意外”,江霈低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这其实只是江霈的一个明知故问,因为答案在三年前柏溪早已告诉过他了,那时的她坚定且昂扬。
“我想做什么?”柏溪深吸了一口气,她探出栏杆,在春风中缓缓伸展着自己的身体,微闭眼睛,像是在回忆遥远到快要遗忘的故事。
“我会当一名编剧,我会写出很多好剧本,我会做一个为大众发声、擅长表达自己的优秀的文艺工作者,我会让大家惊叹我的能力,我会……”
柏溪的声音越来越小,语速越来越快。
说到一半,她陡然停下,愣愣地盯着河水发呆。
自从柏溪入了行,她便刻意封存了自己之前的种种,可如今当她再次熟练地脱口而出自己的理想,仿佛那个天真热血的柏溪只在昨日。
是啊,三年了啊。
柏溪一直将它埋在心里的最深处,在她一心只为赚钱、浑浑噩噩的日子里,那里已然成了一块又大又硬的结石,动一动,便让人心痛。
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起来,泪花晕染了一切,却无法将石块化解。
突然,她的双臂在木栏杆上用力撑直。
面对河流、柳枝和黑夜,柏溪扯着嗓子继续高喊着自己的理想。
“我会!一直一直!坚持下去!”
柏溪轻喘着仰头看天,她好像听到了回声,但河岸边不会有回音,回应她的,是多年前的自己。
晚风轻轻拂过柏溪的脸,把她的一绺碎发吹了起来,柏溪眼角的那颗痣在碎发下面,隐隐约约,影影绰绰。
“江霈”,柏溪扭头看向他,眼睛里盈满了亮光,她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开口道:“不是只有你有理想,我也有。”
她缓缓转身,看着缓慢流动的河水蜿蜒、徘徊。
“你知道吗,初春的河水只是看上去温和,其实它很湍急。如果你不小心把东西掉下去,你根本来不及思考,它就会在你眼前消失不见。然后,你就再也找不到了。”
“可我不后悔。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一直走在自己想走的道路上,我即使没有坚持理想,但我也很厉害”,柏溪抬起头盯着江霈,她下巴微扬,脖颈的线条利落挺拔,嘴角扬起一抹明媚的笑。
“我已经还了一半的债务,总有一天,我会靠我自己还清所有债款。”
“我仍旧可以去当一个好编剧。”
“江霈,我们打个赌吧,看我们两个谁会先站在领奖台上。”
月光下,柏溪的眼睛明亮又坦荡,她眼尾轻挑,带着动人的锋芒。
江霈瞳孔微缩,他轻微失神——
柏溪不是什么柔弱的柳条。
她是山。
她是屹立于冽风冰雪中的一座巍峨之山。
她独自扛过了那场江霈未曾知晓,也不敢想象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