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困了便睡罢,不必强撑,有事自会唤你。”郑妗姝吩咐道。
银朱颔首道诺,便熄了蜡烛,裹着郑妗姝给她的薄褥偎在榻边,在一片漆黑中,她圆目泛着微光,心中绷紧的那根弦渐渐松懈。
夫人如此之好,以后的日子定不会难过了。
定北侯府藏在波澜下暂时平静,云台却如火烧云般,几盏仙鹤衔环长明灯燃了一整夜。
“褚炀!”
太子周邺将桌案上的书简一股砸向他。
“孤不知你如何心思!你竟救了郑女还要娶她!”
褚炀额角溢出鲜血,沿着硬朗的轮廓滴在温润光滑的和田玉铺上,只见他直挺跪着,太子冷笑,“你莫拿与父皇那番话搪塞孤,孤养了你近十年,你的发乎情,止乎礼,孤心知肚明。”
褚炀不语,只从怀中小心掏出一方帕子,是梅苑暗格中的那方,比翼双飞的鸟儿被血污所染,成了一对亡命鸳鸯。
“这是交换条件,”褚炀眼眶微红,垂眸看着那帕子,神色缱绻,低哑道,“当年褚家皆葬身于燕云,朝廷派去的军队寻不到他们的尸骨,也寻不到他们的物件,叫我褚家英灵漂泊在外,无家可归。”
“郑绍林以母亲遗物相胁,明夷不得不从。”褚炀几近哽咽。
周邺眸色黯下,指尖不可察地颤了颤,看着那帕子沉默着躺在褚炀手心中,身上浸满血污,他沉默良久。
长明灯鹤嘴微张,衔环内嵌着的夜明珠吐出光晕,与一旁烛台跳动的烛光交融,映衬着周邺的轮廓忽明忽暗。
“当年朝廷派去的军队,几经周折都寻不到褚老侯爷与你父母的尸身,郑绍林为何能寻到你母亲的遗物?”
“明夷不知,最开始也迟疑,但事关母亲遗物不能落于他人之手,便去了城南的东平巷,”褚炀含泪俱下,“殿下!这十年中明夷日夜都活在仇恨中,恨不能血刃仇人!”
“可郑贼手段下作,机关算尽逼的下臣不得不救!定北侯府重信乃家训,不可违背,日后臣会将郑女幽禁在府内让她度过余生,算是对郑绍林的承诺。”
褚炀大礼跪拜,不顾鲜血淌的愈甚,“只求殿下莫怪明夷,殿下养育之恩明夷谨记在心,时刻挂怀,只待将来羽翼丰满来助殿下一臂之力!”
周邺凝视着稍显狼狈的褚炀,一双锐眼想要看透些什么,可看到的只有褚炀受辱的伤心欲绝。
“天色不早了,今日便在东宫歇下罢。”
周邺拍了拍褚炀微微颤动的宽肩,“你大婚那日,孤与太子妃会去侯府替你主持。”
“明夷谢殿下恩典!”
周邺走后,褚炀悲恸的眸色瞬间被阴鸷吸食,他望着那背影,手中的帕子不禁死死攥紧。
方才拿出帕子的瞬间,褚炀观察着着周邺的神情,几乎毫无破绽。
可一件事情太过完美,这件事情就该是漏洞百出。
“本公从不失信,望小侯爷切记!”
郑绍林的铿锵之言忽如弦外音游荡进自己脑海中。
他仰头望着屋顶上巨大的仙鹤雕铸,双羽展翅,将他笼在云台大殿的正中点。
信任的天秤开始偏塌,自三月前,再到刑狱司与郑绍林的交手中,太子与当年废太子案有着密切联系,那褚家呢?定北军的覆没是否也有着太子的手笔?
当年之事有利的指向除了一心与太后礼佛的静王周熹,便是如今的太子周邺了。
回到侯府已是第二日,管家来报郑妗姝已经醒来,褚炀玩味嗤笑——
真活下来了。
“吩咐下去,八日后本侯将与郑家女大婚,届时太子亲临,府中上下好生准备,但不必宴请宾客。”
管家抬头愣住,“侯爷。。。。。您。。。。。。”
八日后是叛臣郑绍林行刑之日啊。。。。。。
“可有疑问?”褚炀似乎心绪好转,他剑眉轻挑,“若是礼服制成,便拿去给她,以后她院子里就那小丫鬟一人足矣。”
面上战战兢兢却敢以自己的名义威胁府医,如此聪慧的侍从大抵也不需她人搭手。
逆来顺受他可从来不干,既然身处被迫,那么能在主动时必要以最痛的代价叫她偿还。
郑妗姝,郑家杀头之日,你穿着红妆嫁人,到底是喜于苟活还是悲于新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