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林院内传来铮铮琴声,那余音与月色缠绵,高低起伏间,清亮如泉,醇厚若酒,轻盈似雾。
郑妗姝低垂双目轻抚琴弦,眸中藏着说不清的凉意。
院落之外,火光冲天,定北侯褚炀带领黑骑卫奉圣上谕旨前来缉拿郑国公府上下。
院门被一脚踹开,琴弦忽而崩断,血珠自指腹迸飞,郑妗姝抬眼望去,褚炀正提着滴落猩红的刀立在院门前好整以暇冷笑看向她。
“郑女娘,请吧?”
一个时辰前,郑绍林带来一枚虎纹玉佩交给她。
“阿姝,这枚玉佩就是墨阳曹家信物,将来可保你性命,郑家暗卫已由亚青接手,届时你与她取得联系。”郑绍林拂了拂郑妗姝额间的碎发,沉声道,“为父之前和你说过的话,你可记得?”
郑妗姝接过玉佩,眼中含泪,“女儿谨尊阿爹之命,定会相护侯爷左右。”
郑绍林见亲女落泪,浑浊的眼眶晕上血丝,“你母亲在世时常与为父说,咱们的阿姝若是男儿,可是全天下的好男儿都不及,但为父觉着,阿姝虽为女子,天下男儿皆不及你一分。”
“阿姝,你聪敏过人擅通人心,曾幼时教导你谋而后动,今后的路只有你一人往前走,那份担子为父只能托付给你。”
郑绍林将郑妗姝轻搂在怀,像儿时那般抚拍着她的后背,“为父这辈子没有遗憾,唯一对不住的就是你和你母亲,往日我识人不清,害了你母亲,如今又将你往那水火之中送去。。。。。。”
“阿姝,莫怨阿爹。”沧桑的哽咽从喉间溢出,郑绍林生生隐下那丝悲恸。
郑妗姝双眸微弯,“阿爹,走罢。”
她看着郑绍林离去的背景渐渐模糊,直到崩碎,忽然一阵烈焰朝那身影席卷而去,如恶鬼索命般,燃为青烟,被那泣血红月逐渐吞噬。
“阿爹!”
“阿爹!”
郑妗姝崩溃哀叫,烈焰肆虐蔓延逐渐将她包围,就在她快昏厥时,一股凉意浸透她全身,融着甘苦药香抚平她窒息的钝痛。
重重交谈声在郑妗姝耳畔传来,她睫毛如垂死蝶翅颤动,微展的眼皮沉重不堪,眼前景象扭曲成潺潺水纹,水波涌动间叫她在昏醒中浮浮沉沉。
隐约中,晃见榻边似乎有人,郑妗姝将全身力气灌注在微抬的小臂上,胡乱抓住榻旁的纱帘,死死不松,她薄唇翕张,不知语何。
“女娘?”一旁的侍女见她将醒,探声轻问。
“她醒了?”
低沉声传来,郑妗姝眼皮骤然颤动,唇边溢出一丝鲜血,她在虚幻与现实间奋力挣扎着……
她要活!
褚炀居高临下立在榻前,神色漠然中浮现出玩味。
郑妗姝在自救。
她想醒来,所以用力抓住纱帘!用牙齿咬破舌尖!用痛感让自己苏醒!用尽一切办法来求生!
“你这么想活?”褚炀凑近看着被混沌蒙住的郑妗姝,“是为了什么?”
自疏林院初见,到刑狱司再见,再到此刻,褚炀并不觉得郑妗姝贪生,甚至隐隐感到她恨不能贪死。
但她表现出强大的求生欲望与她本心相悖,褚炀实在看不透。
到底是怕死?还是另有图谋?亦或为了活着杀了自己替郑家复仇?
不过郑妗姝不能死,必须活!
他既给出承诺便做不得假,哪怕郑绍林欺骗他,褚炀也会以侯府之名保郑妗姝一年的性命,若他守信,墨阳曹家也需要郑妗姝才能带自己寻到。
当年之事,知情的寥寥无几,他必须查出真相!
一边是定北褚家覆灭,一边是养育自己多年的太子,怀疑的种子日益疯长,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理智。
“她想活就让她活下去,把那猛药灌下去。”褚炀吩咐道。
府医听后欲言又止,思虑再三还是冒着冷汗谏言,“侯爷,这副方子太过凶猛,女娘刚受过刑狱,虚不受补,只怕承受不住,需徐徐图之,服用缓和的药物,否则待女娘醒来,身子也会不如从前。”
褚炀嗤笑,冷眼看向府医,“可本侯看她贪生的欲望极其强烈啊,那你说到底如何救呢?”
“可。。。。。。。。”府医面露惶恐,还欲相劝,可瞧见褚炀面若恶煞的神情,只得俯身跪拜,“偌,下臣这就去准备。”
屋内只留下一个刚进侯府没多久的小丫鬟伺候在旁,经过方才那遭,她心中已被吓得怯怯,面上依旧尽可能保持着镇静。
“她就是未来定北侯府的夫人,本侯会通知下去于八日后大婚,”褚炀说罢顿了顿,他垂眸阴测道,“所以,你知道如何照顾夫人了吗?若是照顾不好夫人,你便陪着她一起去那阴曹地府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