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的介入,以及十八局监理工作的暂停,青阳营造行这边的工程被责令停工整顿。
先是泄洪事故,又是村民闹事,再加上西濑运河的新规划需要推翻修改重新论证,整个工地陷入一种茫然的懈怠。
姜维良带着外甥卷土重来。赵铭这次带着新身份,他顶着“工程监察协理”的名头回归,身边立刻围上一群旧日的跟班。
因为工程出了事,青阳营造行也难辞其咎,必须有人担责。白代坤与姜通判心照不宣,专挑那些埋头干活没有背景的老师傅开刀。
孙左向首当其冲。
工棚里,众人远远看着,心下都明白了:光有能力是不行的,还得有靠山才能站稳脚跟。
白代坤将一包遣散银推过去,叹了口气:“老孙,这是姜大人的意思,我也是身不由己。”
孙左向没接银子,只盯着他:“当年你拉着我说要做点实在的工程。我们从三五个匠人起家,接到第一单修桥的活时,你高兴得喝了整夜。如今傍上姜通判,这青阳营造行,就只剩‘青阳’二字,没有‘营造’的心了。”
“如果没有姜大人,我们连这工程的门都摸不着!还有过去的种种,我们根本就什么都不是!”白代坤压低声音,“我会多补你三个月工钱,回去歇着吧。”
恰逢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白管事。”霍宵晴大步走进工棚,径直站到孙左向身侧,“我不知道孙师傅做错了什么竟要遭解聘?孙师傅的能力有目共睹,青阳营造行离了这样的老师傅还能继续运转吗?”
白代坤面色不变:“霍工,这是我们内部的事情,人员调动是在所难免的,不劳您费心。”
霍宵晴皱着眉头一脸不解:“我是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把那些有手艺的人一个个劝退,却留下那些吃白饭的公子哥?你究竟是想做好工程,还是只想借着工程攀附权贵?你要是没有半分匠人之心,何苦来吃这碗手艺饭?还不如直去科场博个功名,岂不更省事便利?”
白代坤脸上那层惯有的圆滑笑容终于再次露出一丝破绽,他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霍工,你还是该操心一下自己吧,别怪我没提醒你,姜大人的弹劾奏章此刻怕已送到御案前了。你说,你这次还能逃过去吗?”
“什么?”
……
接下来的几天,工地内外人心浮动。
北山弃渣场那边,搜救仍在继续。所有人竭尽全力寻找丢失的小厮,庞福更是最焦急的那个。失踪的小厮名叫长基,今年不过十四岁。那日他跟着庞福去划定新的弃渣范围,据庞福说,长基走在前面探路,突然脚下一空,连惊呼都来不及便消失了。众人搜寻多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多已认定他凶多吉少。唯独庞福不肯放弃,执拗地一遍遍搜寻。
工程接连出事的风声早已传遍全城。杨五龙坐不住了,再次来到县衙,执意要带两个女儿回家。这次,连杨慧竹都点了头。
她偶然得知慕砚和霍宵晴正在打算修建西濑水渠之事,认为桐城水利不过就是为他人作嫁的基石。一旦西濑之事落定,慕砚必然离开,自己留在此处还有何意义?更何况眼下工程内部的人员流动太大,青阳营造行里,有能耐的匠人一个个被排挤走,剩下的尽是些溜须拍马的草包,她实在不愿再伺候。
杨婉兰却是不肯离开。她早已下定决心会坚守到桐城搬迁的百姓新家建成那天。现如今慕砚殿下和黄滨都不在,只剩霍宵晴独自支撑,她更不能离弃。但眼下最棘手的是长基依然下落不明……
上头的人只顾着问责,却不肯多派人手搜寻,只有霍宵晴和庞福,还有寥寥几个自愿帮忙的汉子还在坚持。
桐城本地的工匠们愈发迷茫了,现如今老大太多,指令混乱,根本不知道该听谁的,又有小道消息纷传,说安西王要撤伙回西濑了,霍工也自身难保要撂摊子了,这桐城的水利多半也是和其他地区的官家工程一般无疾而终了。不少人已在暗中打听其他活计。
而长基的失踪,更成了压垮人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青天白日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失踪了?
环保部的人开始怀疑是庞福搞得鬼。当时就他们两个挨得最近,一起去弃渣场的,怎么回来就剩一个人了?定是庞福嫉恨长基年纪小又能干,怕地位不保,所以才暗中使坏,肯定是他给他杀了之后抛尸的!
流言蜚语在工棚里蔓延。环保部的几个小管事甚至当众质问庞福,话里话外暗示他嫌疑最大。
庞福在人群中,不争辩也不反驳。
他能说什么呢?事发之前,他确实与那小孩发生争执,但是只是小矛盾,因为长基毛手毛脚弄洒了勘测用的石灰粉,而厉声责骂过几句,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长基那小子颇有像他以前,半大小子,食量惊人,总是“师傅长、师傅短”地跟在他身后,虽然生得壮实,性子却怯懦听话,只要庞福下令,他就非常积极地冲在前面。
庞福嘴上嫌他笨,心里却把他当半个徒弟看,有意让他多经些事,练练胆量。
谁能想到这次会出这样的事……
庞福抹了把脸,不再理会身后的窃窃私语,扛起铁锹又往弃渣场深处走去。几个自愿帮忙的汉子默默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