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是她?为何要将她置于如此绝对的核心?
论武力,她不及赵刃儿万一,论谋略布局,她也自认逊色。更何况她与面前这些人,大多是第一次相见,就莫名变成了第一守则?这份沉重且不容置疑的重视,像一道她无法理解的枷锁,让她感到几分沉重。
她下意识地看向赵刃儿,想从对方眼中找到答案,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坚定。
疑问在唇边盘旋,最终却被她强行压下。此刻不是追问的时机。她只能将这巨大的困惑与不安默默咽下,挺直了原本有些僵硬的脊背,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迎向那些带着审视与决心投向她的目光。
赵刃儿不再多言,开始具体分派任务。她的指令清晰明确,各组职责分明,一切井然有序。
柳四娘领命后,立即带着八名精锐各自整装,当日便出发。其他人则再休整一日,第二天出发。
次日清晨,队伍整顿完毕,杨静煦与赵刃儿并肩立在院门前。望着那些整装待发的女兵,看着她们身上虽略显陈旧却整齐的革甲,以及腰间统一的佩刀,杨静煦心中感慨万千。她轻声对身旁的赵刃儿说:
“直到此刻,看着她们整齐列队,我才真切意识到,你所掌握的,究竟是怎样一股力量。”她的声音里带着惊喜与赞叹,“披坚执锐、训练有素……阿刃,你的心思与谋划,总是超出我的预料。”
赵刃儿侧头看她,目光平静:“乱世求生,仅凭善意远远不够。若想护好重要的一切,有些力量,必须有。”
“是啊,必须有。”杨静煦轻轻重复着,视线再次落回那些年轻却坚毅的面庞上,语气低沉下去,“只是,究竟是何等的世道,竟逼得女子也要纷纷拿起刀剑,才能挣得一线生机。她们本该在父母身边,习女红,议婚嫁……”
“现在想这些,全都无用。”赵刃儿的声音里夹杂着看透世情的冷硬,“这世道不会因你是女子或弱者,便对你手下留情。拿着刀,才能把命握在自己手里。”
杨静煦沉默片刻,目光在这些女兵脸上细细扫过。她们中最年长的不过二十出头,年轻些的甚至还未及笄,可每个人的眼神都透着超乎年龄的坚毅。她知道,这些女子大多是因为战乱失去了家人,或是被世道所迫,才走上了这条持刀卫己的道路。
“你说得对。既然她们选择了拿起刀,跟随我们,那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不让她们的刀锋空利,不让她们的血白流。”她望向赵刃儿,眼神清亮而执着,“阿刃,我们要走下去,必须走下去,而且要走出一个样子来。为了她们,也为了所有被迫拿起刀的女子,我们必须做出一番事业来。”
赵刃儿凝视着她,在那双熟悉的眸子里看到了破茧而出的决心。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稳稳地扶住杨静煦的手臂,助她登上由贺三郎驾着的青篷马车,一娘、二娘也在车上。
“手这样凉,是不是又没睡好?”赵刃儿握住她的手指,语带责备,“待会儿在车上睡会儿。”
杨静煦反手握了一下她的手,示意自己无碍:“无妨,路上正好可以想想司竹园的布局。时间不等人。”
“现在你也学会说‘无妨’了。”赵刃儿看着她泛白的脸色,声音低沉,“织坊的事,错不在你。”
“错在谁已不重要,”杨静煦抬眼,目光清亮,“重要的是,我们下次绝不会再输。”
这话让赵刃儿一怔,再看向她时,眼里写满了骄傲与赞许。她不再多言,仔细为杨静煦整理好狐裘,便放下车帘。
车帘落下,将外界隔绝。杨静煦靠在车厢壁上,听着外面赵刃儿清点人数的声音。八人负责赶车,十六名女兵分成两组护卫牛车,八名织工少女两人一组跟在车后照看物资。每一个安排都井井有条,显示出赵刃儿过人的统筹能力。
“可都妥当了?”赵刃儿翻身上马,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回坊主,万无一失。”女兵小队长低声应道。
杨静煦拉开车帘看向她,目光与她隔空一碰。那眼神里,不再是依赖和彷徨,而是并肩而立的默契与决心。
“出发。”
赵刃儿一声令下,驱动了身下的马。赶车人扬鞭轻喝,牛车发出沉重的吱呀声,缓缓启动,碾过结着一层薄冰的土路。
车轮滚滚,载着过往的硝烟与未来的宏图,光明正大地驶入了通往远方的官道。
晨光渐明,前路通向旧日长安,通向那片承载着新生希望的莽莽竹林,也通向一个将由她们亲手开创的未知新局。
杨静煦靠在车厢内,感受着车轮规律地震动。她取出赵刃儿所画的图纸,就着车窗透进的晨光,开始细细勾勒司竹园的规划。织坊该建在何处,染池要如何引水,女兵的训练场该选在哪个方位……每一个细节都需要精心谋划。
她知道,这一去,便是真正的破釜沉舟。
但她不再畏惧,因为这一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也找到了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