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就是定国那个大将军吗?”陆随心想到阿柒提起过此人。
“对,就是他。”
“那也就是说……”
“霍因这个人……他啊,就像云国的司政林志崔一样,在定国,只手遮天。”方才认图案似乎耗尽了顾瑶所有意志力,也不等陆随心问,她便主动提起,“他麾下,是定国人数最多武力最强盛的一支军队。哦,对,今天不是那个讨人厌的太子妃来了嘛,那个就是他女儿。”
若不是顾瑶吃多了酒,恐怕“讨人厌”这三个字是她绝不会轻易说出口的,更不会那么不设防地加到“太子妃”面前。
陆随心酒量不错,愈加清醒,敏锐地抓住了其中令人隐隐不安的关键,“也就是说客栈里死掉的那人既是云国兵,又是定国兵?”
顾瑶试图将自己发沉的脑袋支在手掌上,好好思考眼前的问题,却被那冲头的天旋地转感攫住了,“啊,是吗。那这多奇怪。怎么可能有人又是这边的,又是那边的呢。”
“除非……”那些光怪陆离的话本小说在陆随心的脑子里飞来舞去,一个模糊的概念在她嘴里渐渐成型,“他是某一边的,又偷偷假装成是另一边的。”
“啊……对啊,是这样啊。那就说得通了。”顾瑶摇晃着脑袋,勉力用手撑住,“也就是说……云国派人潜入了……霍家。”
陆随心想到那人穿着云国兵服匆匆忙忙进城的样子,又想到他被刘一德的手势激怒,最终死于阿柒手下,立刻明白了,“不,是反过来。霍因找人潜进了云国。那人是回去通报消息的。”
当然了,消息也许永远被拦截在了那家客栈里。
也就是说,阿柒的身份……
“哦,对啊,是这样的。随心,你真聪明,我真喜欢和你聊天。”顾瑶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皮愈发松弛,“但这不好啊,真是不好,霍因为什么要派人去云国?许是我那小叔忍了十二年,终于忍不住了……”
“小叔?”一听到“十二年”这三个字,陆随心耳边炸鸣、血灌颅顶,她知道此刻不问,便可能此生都再没有机会弄明白那件事。
“小叔嘛,就是我父皇的小堂弟顾衡之,不不不,要尊称一声长庆王。”顾瑶轻合上了眼,嘴里的话已经毫无章法。
陆随心试探性地问,“阿瑶,你知不知道十二年前,长庆王登基之前,发生过什么事?”
柳家大火后没多久,陆随心就在逃亡的路上听到了王位换人的消息,但很奇怪,那时距离明祖去世已经快两个月了,这期间云国的皇位又是谁在坐着?
“十二年前啊,啊,那一年,就是我父皇去世那年嘛,他呀,在位多年,妃嫔无数,愣是一个儿子都没生出来,你说好笑不好笑?”顾瑶借着酒意咧了嘴,半张脸却紧紧埋在了自己的手掌里,一只眼捂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是不是真的在笑,“林志崔就只好把我一个族兄喊来继位,就是那个……陆哀王顾德桢嘛……”
别说陆随心了,估计整个云国上下,都没多少人听说过这段往事,她心中犹豫不决,毕竟再问下去听下去,也许就真的脱不了身了,可也不知是不是酒意作祟,脑子这么转着,话却已经脱口而出,“也就是说……那位陆哀王当年做了一个多月的大王,就又换人,改为了如今那位长庆王?”
“啊,是啊。对啊,这事儿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随心啊,我这脑袋好像越来越晕了……”
“阿瑶,你再回答我两个问题好不好?就两个,然后你好好睡上一觉。”
“嗯?什么?你说。”
“陆哀王为什么会被换下去?”
“他啊……没看懂这庙堂之上的事儿。真以为有了大王的头衔,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说好笑不好笑?……到头来,顾家的王位谁来坐,竟是一个姓林的说了算。”顾瑶随手一挥,但手上的力道大了些,连带着把她自己挥到了一片狼藉的桌面上,脸覆住了那水渍画成的霍家徽纹,眼神涣散。
顾瑶的话并没有彻底解决陆随心的疑问,可她隐隐觉得天底下不会有那么巧的事。
前脚柳家的人被杀了个精光,后脚这皇位就换了人。
她总觉得自己应该明白其中的联系,可不知是不是酒意的侵扰,在那纷乱的思绪里,陆随心终是一无所得,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知不知道永京柳石岸一家被杀的事?”
“嗯?……你说谁?”
是啊,十二年前顾瑶也不过和自己一般年纪,她又能知道什么?
陆随心自嘲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看向桌上的人,轻声道,“阿瑶,我扶你去榻上睡一会儿吧。”
顾瑶已经听不见了,她也不知在看哪儿,汹涌的酒意解开了那些枷锁,让她说出了从不敢真正讲出口的话,“你说好笑不好笑?为什么我明明是父皇的孩子,却只能被当物件似的送到这陌生地方来,就因为,就因为……”话行至此忽的戛然而止,像身上沾了什么又湿又脏的东西,挥手甩开,“快,它又来了。又来了。”
陆随心本被她也说得一股委屈的酸意在喉咙里上下滚动,想绕到身后搀她起来,见她突然被魇住了一般,急忙握住她的手,“阿瑶,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
顾瑶一下子怔住,好似惹她恐惧的东西消失不见,头又委顿了下去,喃喃,“没了,它没了。已经被吞了。那地方,是能啖肉吞骨的。咕咚一声,就没了。”
这话说得模糊,陆随心自是听不懂,可那入如梦魇的哀悲伤情仍是狠狠绊住了她手脚,顺着眼前人的话,“没了?”
“是啊,没了。”顾瑶的声音越来越低,口齿逐渐不清,“我母妃说了,她说呀,她总说,人都有自己的命,也都有自己的位置,那这,便是我们的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