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寒暄——空气配额有限,连话也被剪成短句。
偶尔有孩童咳嗽,母亲会立刻伸手捂住,生怕多一声,就多消耗一个人的氧气。
最底层,也是最亮的一层,是农业层。
LED光谱带24小时不熄,把菠菜、土豆和螺旋藻照成翠绿的塑料片。
水汽在棚膜上凝结,滴答,滴答,像下着一场不会停的小雨。
工人们穿梭其间,口罩上凝着白霜,手里的小铲不停翻动岩棉里的根须。
这里是蚁城的胃,也是蚁城的心脏——胃空了,城就塌;
心脏停了,连希望都发不了芽。
穿过农业层回廊,再下一道窄梯,便是"幼雏井"。
孩子们住在这里:失去父母的、父母上前线未归的、普通家庭却无力抚养的。
房间小,但相对暖和,因为孩子们需要"多一点温度"——议会难得的慈悲。
每日天未亮,他们便被带到第三层通道口排队领早饭。
那是一条废弃轨道改造的食廊,钢壁两侧刷着暗黄色防锈漆,灯光一照,像两条生锈的香蕉。
此刻,他们来了。
先是两三个大孩子推着饭桶滑轮,"哐啷哐啷"笑着跑;
随后小一点的踉踉跄跄追,鞋底拍击铁板,"哒哒哒"似骤雨。
有人把铁勺当鼓槌,"当——当——"敲桶壁,立刻被旁的保育员低声喝止,却止不住爆发的大笑。
童音在冷硬通道里撞来撞去,像一群不肯落地的乒乓球,把蚁城清晨的沉闷一下子弹得粉碎。
他们停在打饭窗口前,队伍歪歪扭扭。
有人攀比身高,有人偷偷去捏前面孩子的耳垂;
最小那个被挤到队尾,踮脚也看不见桶里冒出的热气,急得原地蹦,像只想飞却飞不起来的麻雀。
韩屿,
就在这个时候出现。
先是脚步声——比常人沉,却稳得像铁轨钉进水泥。
然后是大片阴影从天花板滑下,覆盖住孩子们头顶的灯带。
声音与影子一起抵达,孩子们不约而同抬头。
钢壁尽头,那人缓步而来。
灰衬衣,袖口卷至肘,露出小臂上未洗净的石屑与旧疤;
肩背笔直,将门框撑得愈发窄。
灯带在他眉骨下投出一道硬朗的线,像刀背,又像城垛。
他没穿制服外套,却自带一种"门"的气场
——谁擅自越过他,就会跌进无底竖井。
叽叽喳喳的声浪瞬间矮了一截。
大孩子把勺子藏到背后,小的互相揪衣角,自动往中间靠拢,像被无形的手拢成一束草。
他们站得笔直,却忍不住偷瞄:那是"岩阙",守门人,整个蚁城最硬也最不能碰的裂缝。
韩屿停在队尾,目光掠过,目光掠过那些发顶——湿的、翘的、沾着岩棉絮的。
他没说话,只抬手,在最小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掌心带着夜里的凉意,却揉得极轻,像确认一颗生鸡蛋的壳是否还完整。
被摸的孩子一瞬绷紧,耳尖"刷"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