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殊:“冬无愆阳,万物终臧,缺少了阳光的滋养,花草亦会枯萎,总让人觉得悒闷。”
祢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说:“在我十几岁时,冬日亦有暖阳,终年缭绕山间的雾瘴才会稍稍散去,偶尔能看到山外之人。”
练羽鸿垂首而立,将祢夫人所言一个字一个字牢记于心,生怕错漏。不由有些意外她竟这么快放下了戒备,兴许祢夫人久居宅院,心情愁郁,长年累月下来便成为了心病。
祢夫人带着怅惘的声音继续道:“我也有很多师兄弟,我是宗门中唯一的女孩儿,从小甚少离开山中,却不想这一走,便成为了一个废人。”
祢夫人说起前事,言语间带着对过去的无比怀恋。
练羽鸿暗自思忖着,莫非樊宗主待她不好?抑或十几年间都未在乐暨住得习惯?
仔细想想,樊玉蕊走失,回来后唯有祢夫人前来看望,甚至要避过外人,偷偷上门……而至今未见那樊宗主一面,作为一个父亲,未免也太过冷漠。
乙殊轻轻道:“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祢夫人一愣,继而点点头,竟红了眼眶。她说:“是啊,可惜。”
乙殊朝练羽鸿看去,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俱等着祢夫人接下来的话。
“请帮帮我吧,乙殊道长。”片刻后,祢夫人开口,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疲惫,“我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睡好觉了。”
乙殊道:“我此次应邀前来,便已决意要帮你。”
祢夫人:“是我自作聪明,邀请道长来到佛堂见面,实是失礼……”
“无妨,”乙殊毫不在意道,“有道是百无禁忌,如若我真没那个本事,即便身在紫霄宫,也无济于事啊。”
二人随祢夫人来到偏房,佛堂内部陈设简单,祢夫人礼佛过后常在此宿住,是以用具较为齐全。
炉上煨着热茶,祢夫人对乙殊已不再轻视,亲自洗过杯具,提壶为其斟茶。
“我请练公子作为助力。”乙殊解释道,“此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恐怕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解决的。”
“这许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天。”祢夫人说。
“今天,就先请夫人睡一觉吧。”乙殊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竹管,拨开盖子,其中散发出阵阵清香,闻来令人心和气定。
“只是安神的药物,如若夫人不放心,我可先行服下。”
“不用朝我解释,这天下还没有我分辨不出的毒药。”祢夫人做了个自便的手势,“用人不疑,乙殊道长本事如何,不久后便能知晓了。”
练羽鸿接过乙殊递来的竹管,将其中药水滴入茶盏之中,那药水无色透明,入水即化,受到热气熏腾,那清馨的气息霎时飘散开来。
“你父是练淳风?”祢夫人接过茶杯,问道。
“不错,正是家父。”练羽鸿彬彬有礼道。
“当年穆无岳之名在南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作为他的对手,你爹很厉害。”祢夫人不知缘何再度叹息一声,端起茶杯置于唇边,缓缓饮下。
仅仅作为穆无岳的对手便是厉害么?
练羽鸿心中酸涩无比,这样的评价说不出是高看抑或轻视,那场榆泉之战对于很多人来说不过是饭后的谈资,于练羽鸿与母亲林若思来说却是一生都无法弥补的缺憾。
无人在意练羽鸿内心所想,祢夫人饮下茶水便靠在榻上闭目休息,乙殊卷起袖子,拿出一叠昨日采买来的符纸,正襟危坐,提笔在纸上轻轻划下一撇。
紧接着笔走龙蛇,一枚繁复无比的符咒一气呵成,乙殊拿起符纸置于眼前,眉目罕见现出凝重之色,集市上买来的符纸效用有限,完全比不上他先前丢失的灵符,然而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凑合用吧!
乙殊又拿出一卷棉线,与练羽鸿合力,沿墙角绕着偏房贴地缠了一圈,最后在进门处挂上一枚铜铃。乙殊弯腰轻轻拨弄,确认其能够发出响声,这才放心下来。
那药水果真有奇效,祢夫人此刻闭着双眼,呼吸声轻而绵长,竟已入睡。
乙殊想了想,取出剩余的棉线,将祢夫人的右手尾指与自己的手指轻轻绑住,他让练羽鸿坐在自己身边,将二人的衣角绑起来,又让他将那枚三角骨片握在手中。
做好这一切后,乙殊深呼吸一口气,探手靠近熊熊燃烧的炉火,收回之时,二指间夹着的符纸间已然跃起火花。
“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我也不知道。”乙殊神色认真地说,“不过我会尽量保护你的,练兄。”
练羽鸿点头:“好,一切全听你的。”
乙殊下定决心般地点点头,那符纸已快烧到他的手指,只见他右手一握,继而张开,符纸烧成的灰烬霎时倾洒而下,悠悠落在他与祢夫人相连的丝线之上。
练羽鸿忽而觉得眼皮很重很重,一阵头晕目眩后,转瞬便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