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爱他,我就不愿意做他白衣上的一点墨。”她随手擦去眼角珠泪,朗声道,“更何况,我希望他这样的憨货越来越多,都去当官,多到衙署里都塞不下,那才好呢。”
在李璆手底下当差两年有余,祁颂雪只知道他的死板和冷情,还有要抢她家宋清这件事,却不知他也有这样抱负与赤诚。
他在死前会想起鸾娘吗?
会后悔没有同流合污,没能过上几天好日子吗?
他眼里的清丰县会是自己看到的这样吗?还是更深幽,更可怖?
祁颂雪忽然很想知道这一切,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杀死了李璆和安狄这样的好官,不光是为了救出祁大顺,更是为了真相。
尽管,所有人都害怕这个真相的降临。
又陪着鸾娘聊了些家长里短,祁颂雪想起家里还有个粒米未进的病人,婉拒了鸾娘共进午餐的邀请,鸾娘看看祁颂雪手里的两份扁食和药包,了然。
“家里有人。”鸾娘啧啧两声,“你还是比妾有本事,没了探花郎也还能有别的好人不是?模样差些就差些。”
“倒是也不差。”祁颂雪脱口而出。
鸾娘笑意更盛,随手抓起什么点心酥饼就往祁颂雪怀里塞:“多吃点,才能有力气,我是说他,你身板壮,别给人家弄折了就烧高香咯。”
不愧是万花楼的主事人,三句话不离下三路,闹得祁颂雪来前煞白一张脸,走出去跟抹了三百层胭脂一样。
鸾娘送祁颂雪走到门口,看见龟公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对了,我记得前几日龟公和我说,他亲戚家在的积水巷最近有好多女娃跟野男人跑了。”
“确定是私奔?”
祁颂雪听着更像是拐卖。
鸾娘将龟公喊来,让他回话。
龟公忙说:“那女娃留了一两银子和一封信,谁家拐卖的还留银子?这一两银子够我亲戚他们一家人吃一年的,那几年不太平,他们卖女儿也就能挣一斗粟,这可是白花花的一两银子啊,就算是……”
说到这里,龟公看了祁颂雪一眼,祁颂雪点头示意他继续讲。
“我家亲戚同我说这件事的时候,开心坏了,他说,就算是真被卖了,乡野丫头能卖出这个价,也是买主良心……”
龟公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想来还有很多话没说出口。
祁颂雪道:“继续说。”
龟公抬起胳膊,虚虚擦了脑门上的细汗,接着说道:“他还说,家里还有两个女儿,他正逼着他们去应有书院寻摸两个读书人,说不定也能……也能换点银子。”
“好一个买主良心,好一个换点银子!”
祁颂雪将捆药的绳子缠在手指上,拧了又拧。
“帮我把你亲戚请来东林巷,日暮时分,孙记面铺见。”祁颂雪用药包拍拍龟公的脸,“若是晚来,我就去积水巷亲自请。”
“是是是。”
龟公脚底抹油,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鸾娘感慨:“早知道不同你讲了,还白白搭进去我一个龟公。”
祁颂雪揽住鸾娘的肩膀:“这种事潜在水底下,你干净,不代表所有人干净,若真是拐卖,总得有买主,辛苦鸾娘帮我,事成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时候知道嘴甜了!”鸾娘罗扇轻点祁颂雪的眉间,“擎等着吧,三日之内我差龟公给你送信。”
回家路上,祁颂雪一心祈祷这次积水巷的少女私奔只是个例,就算私奔之事蔚然成风,也别真的跟拐卖妇幼扯上关系。
若真如她所猜测的那样,这个案子恐怕会大到无法想象。
祁颂雪只觉自己身在万重山间,迷雾一层接着一层,将她围困。
这浑水,真的要蹚吗?
少了那身官皮,自己还能救她们吗?
祁颂雪扪心叩问,却给不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