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看到了自己。
不,很快她意识到,那不是自己,只是跟她有一张很相似的脸。
她没有留过这样的发型,她生孩子的时候也不是这样。
这张相似的脸正气若游丝,脸上有种将死的蜡黄,原本黑直的头发黏腻缠在头上和脖子上,宛如一缕来自地狱的黑蛇。
有些人冲了进来,一片兵荒马乱。
她想看看结果,但好像被什么力量拖离开了,视觉被换到了一个长廊。
她看到一个男人,孤零零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拿着一本杂志,聚精会神地阅读着。
低着头,看不清五官和神情,只露出黑框的眼镜边缘,显得有种饱读诗书的文质彬彬。
有人在走廊里急促奔跑,还有人拿着单急忙递给他:“产妇要输血,麻烦家属签个字。”
男人犹豫了两秒,迅速地签了字,低声问:“小孩没事吧?男的女的?”
来人仿佛顾不得回答一路小跑走了。
男人只是略略向那个方向张望一下,又坐回椅子上看那本杂志。
毫无预兆的,胡蝶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夹杂着尖叫,像有什么东西冲破了冰封了万年的冻土,冲破浑噩噩的灵魂。
在催眠当中本来有许多处理的技巧,可是任何的技巧在此刻都是一种打扰。
我只是静静地聆听。
那哭声里仿佛有一种奇异的波动,它并不属于胡蝶。
像是无数流过枯草小溪汇聚的河流,从高空倾泻而下冲击着礁石,翻滚出沉着数十年的历史残渣。
“我从没去过母亲的老家,听说那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胡蝶本来美丽迷人的眼睛,此时红肿得像个核桃,甚至在眼周有一圈的血点,像微细血管受不住极强压力而爆炸出的椭形红色泼墨。
她拿着我给的冰袋,轻轻地压在上面。
可是她的神情却从来没有过的清醒,至少从我见她第一眼开始从来没有过的。
母亲的家乡?
我呆了会,想起她那个所谓的远房表哥。
他们是知情人,来自母亲的家乡。
人生哲学三个经典问题之一:我来自哪里?
对于有些人来说尤其重要。
我与胡蝶约定在这段时间,一周至少保持一次的远程咨询。
她返回了她从没去过母亲的家乡,带着老高请来的陪护。
母亲珍藏着一本很古老的手写户口本,字迹已经开始模糊变淡了,但地址是清晰的,她很早就看过,但从来不询问,就像她从不询问为什么母亲很少与亲戚来往,也很少回家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