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的身体倏地一震,又被她用全身的力量死死压住。有些疼。药液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像是饥饿的食虫蚁自顾挤入狭小的缝隙,四处啃噬、穿行着。
竹榻因叶蓁的颤抖,颤栗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岐黄子却是眼前一亮,捧着本卷边的书飞快地划着,嘴里也是念念有词:“……体表骤热,汗出如浆,目赤,筋挛……肝经、肺经刺痛,冷热对冲于中脘……”
岐黄子语调冷静,随着药液的畅行不停地运转着灵力:“忍一忍。”她嘴上安慰着,指尖的动作却不见丝毫停歇。
叶蓁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所有的感知都被体内酷热的焚烧占据。她咬紧了牙关,竭力不泄出呼声,唇角却不住地渗出血丝,腥甜的味道混合着药味苦涩的余烬在口腔蔓延,叶蓁却已无暇顾及。
时间在剧痛中被无限拉长,不知过了多久,口中突然出现了一股青涩的药草苦味。那噬骨的痛楚才开始慢慢减退。
叶蓁躺在竹榻上,胸膛激烈地起伏着。岐黄子合上了本子,看着叶蓁被冷汗浸透的惨白脸色,安慰地拍了拍肩膀,力道不轻,拍的叶蓁又是一颤。
“不错,不错。”
岐黄子对药效很是满意,她站直身,拍了拍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又道:“你先歇着,我回去看看那寒泉化开了没有,晚上泡一泡,消一消这股燥热邪火。”
岐黄子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满屋混杂的药味和瘫软如泥的叶蓁。
无忧蠹恢复了平静,又回到了土里。外间风轻轻地吹着,绿意随风起伏,一时颇有几分无忧意味,疗伤的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着。
修士出秘境后即刻闭关,是因秘境中的须臾感悟与道蕴痕迹最为鲜活。若不乘此心境未退时潜心消化,这些珍贵的体悟便会随流光消散,再难寻觅。
闻诗天资不差,在秘境中确实也经历了不少。只是这丝缕的感悟,混杂在秘境动荡的背景,夹杂着对叶蓁的种种担忧之下,显得那么不起眼,如丝如雾,若不是叶蓁提醒,险些就那么消散了。
闻诗将自己的思绪沉浸在那一剑上,生死一瞬,万念成灰。灵台在极致的恐惧与平静间劈开那一剑,愤怒、不甘、叶蓁……
向死而生,属于闻诗的,最赤裸的,最本真的——道。
岐黄子的药方一点点调整着,记录的本子也越来越厚。
叶蓁只需要喝下一碗碗苦涩的汤药,碎骨重塑,这是一个漫长又极为痛苦的过程。一碗汤药下去,有时引发钻心奇痒,恨不得抓裂皮肤;有些则是某种奇怪的幻觉,光怪陆离;更多时候是呕出艳红夹杂着血块的碎屑。
叶蓁昏昏醒醒,被苦痛折磨得浑浑噩噩,她长久的卧榻,虚弱的身体甚至没有站起的气力。
外间的溪水流得那样慢,那样静,几乎听不见声响。小院太安静了,除了岐黄子沉浸在丹房不时发出的奇怪声响,再无一点声音。
叶蓁一抬眼,只能看见一四方的小窗,不过其腰的高度,现下却显得那样高。它如一双沉默的眼睛,连接着外间广阔而无言的世界。叶蓁常常望着它出神,那狭窄的框里,从未有一只飞鸟驻足。
这是幻境,叶蓁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幻境通常意味着危险、诡谲,但她与岐黄子立下了誓约,她是安全的。
体内紊乱不堪的气息,开始渐渐平和下来。曾经一片黑暗、干涸的丹田,此刻黑暗依旧,苦痛渐消。
痛苦、虚弱是如此的清晰,希望、期待又是如此近。她确信终有一日某人会推门而进,或是她重获新生安然站在阳光下等待着。总之,一切都在好起来。
直到这日,岐黄子端来一碗温热的淡金色的汤药。
“感觉怎么样了?”
“好了很多,辛苦前辈了。”
叶蓁接过岐黄子手中的药碗,只见其上灵气氤氲,光芒流转间,仿若能听清药力化开时细微的、草木交融清音。一看便知,熬煮它的药材珍贵异常。还未入口,草木灵气已然沁入肺腑,叶蓁顿了顿,对着岐黄子又道了声:“多谢前辈。”
岐黄子却是没什么表情,冷冷道:“喝下去,仔细感受。”
药汤气味不冲,甚至有点淡淡的土腥和凉意。叶蓁只觉一股温润的暖流,在体内如泉水般满满散开,流经伤损筋脉时并未带来痛苦,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填充感和安全感。仿佛有一些看不见的、极其细微的东西,被一点点补充加固。
多日的辛苦,终于有了疗效,叶蓁的面上轻松了不少。她颇为感激地看着岐黄子,见岐黄子面上也是松了一口气。
从这天起,治疗进入了全新的阶段。对叶蓁来说,疼痛并未消失,但性质变了,不再是破坏性的刮骨洗髓,而是生长带来的酸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