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入小区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魏莹星回到家中,没有开灯,任由玄关的阴影包裹自己。片刻后,她径直走向书房。
书桌上,那只随手找来的玻璃花瓶里,只有一支孤零零的玫瑰。在窗外城市灯火的微弱映衬下,深红色的花瓣像是凝固、沉默的火焰。
这是第十一支。
前面的十支,早已在她的冷静观察中,依次枯萎,被她平静地清理掉。每一次丢弃,她都以为会是结束,也暗暗告诫自己,该到此为止了。
可第二天,新鲜的玫瑰总会以某种方式重新出现。瑶璟雯似乎并不在意她是否接受,只是固执地履行着某种无声的仪式。
究竟会退到哪一步,这是魏莹星最初划下的心理防线。带着一种居高临下、自以为掌控局面的审视。
可此刻,魏莹星清晰地意识到——她低估了瑶璟雯,也高估了自己。
她低估了那份看似跳脱背后的韧性。那不是一时兴起的玩闹,而是清醒的、日复一日的“在场”宣告。午时瑶璟雯眼中那份平静的了然,此刻化为了这支玫瑰沉默的重量,沉沉压在心上。
她更高估了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性。整整一天的刻意冷落,非但没让心绪恢复平静,反而让那些话、那个拥抱、甚至指尖的温度,在独处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我想站在你身边。”
“我就站在那里,不前进,也不后退。”
“我把所有的选择权,完完全全地交给你。”
这些话语,连同书页上将她名字团团围住的字迹,此刻像有了生命般在脑海中盘旋,精准叩击着她心防上那些自己都未曾觉察的缝隙。
魏莹星不喜欢失控,不喜欢计划外。可瑶璟雯的出现,本身就是她人生最大的意外。更糟的是,这个“意外”并不令人厌恶,反而带来了她十几年循规蹈矩的生命中,久违的“鲜活感”。
黑暗中,她仿佛还能看见那两个名字彼此环绕的模样。
“魏莹星”三个字,曾是她独立世界的界碑。如今,却被另一个名字以守护或者说“围困”的姿态,紧紧环绕。
她当时脱口而出的“难道你以后要签我的名字吗?”,此刻回想,简直是亲手递出了让对方靠近的钥匙。而瑶璟雯那句“如果阿莹同意的话”则像一句温柔的咒语,将她困在了自己默许的暧昧里。
更让她心悸的是后续。
瑶璟雯没有因她的法律警告而退却,反而用更多的“瑶璟雯”,更紧密地围拢上来。然后,她指着窗外的云,说着云的美。
而自己呢?自己用一套冰冷而真实的论述,试图推开她。告诉她云是孤独的,是不自由的,是不洁的。
那其实是在说:我就是这样的,离我远点。
可瑶璟雯听懂了,却用指尖轻点被环绕的名字,用沉默,用“我就站在这里”的姿态回应:我看见了。我不怕。我等你。
这场她单方面宣判的“观察”,从瑶璟雯递来玫瑰、而她答应拥抱开始,或许就已经偏离了轨道。
究竟谁是观察者,谁是被观察者?
她退一步,瑶璟雯便固守原地,用存在本身构筑包围。
她沉默,瑶璟雯便用更清晰的行动,将选择的重压温柔而坚定地放回她肩上。
魏莹星终于意识到,这场博弈的棋局,早在她答应那个拥抱的瞬间,就已经不由分说地开始了。
而她,正站在棋盘中央,第一次对自己落子的方向,感到了真切的不确定。
魏莹星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黑暗让感官变得敏锐。她能闻到空气中极淡的玫瑰香气,能听见自己比往常略快的心跳,能感受到胸腔里那份陌生的、无处安置的鼓胀感。
那不是纯粹的困扰或反感。
那里面,混杂着一丝被如此坚定选择的怔忡,一丝对那份“鲜活”与“温暖”的隐秘贪恋,还有一丝……对于“如果我真的后退,她是否会如她所说,停留原地”的、微不可察的恐慌。
她忽然发现,自己思考的基点,不知何时已经从“如何让她停止”,悄然滑向了“如果她停止,我是否会失落”。
这个认知,让她在黑暗中倏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