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间雅室里。
谭经之听着外头人群的唏嘘声,头疼不已。
面前男子举起酒壶又往杯子里倒,他目露担忧,想开口却扫见桌子上歪歪扭扭立着的一二三四五六只酒壶,犹豫了半晌,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照啊,今日都喝了这么多了,要不咱们歇歇,吃点菜?你尝,这个荷叶炖鸡可是德宝楼的招牌,好吃的不得了。”
他夹起一小块鸡肉,小心翼翼送到祁云照面前,却被一把打在地上。
“我的祖宗姑爷爷啊,你到底想干什么?这酒这么烈,酒仙都扛不住你这架势地喝啊!”
这桑落酒,是南街解忧坊的压箱底,只此一家能酿出来。
性烈,味甘,一醉解千忧。
乃去年初冬桑落之时所酿,今年初冬再挖出来,十分珍贵,眼见的数十坛都被眼前这厮当牛饮水,一扫而光了。
谭经之感觉心在滴血,他崩溃抱头,像和他爹炫耀自己斗蝈蝈赢了,结果被他爹笑嘻嘻没收了一笼,心里那是无比的后悔。
他今天是疯了才会叫这大哥出来吃饭。
“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回家?”
祁云照直起身子,抬起迷蒙的眼,寻着谭经之的身影,又重复了一遍,“回家?”
“对啊,怎么了?”谭敬之点点头,不明所以。
“不回。”
祁云照扭过头趴在桌子上,手里把玩着那只白玉杯,里面的淡绿色摇摇晃晃,他的脑袋也跟着昏沉起来。
卫王府自然也是要过年节的,他这几日在外头办了些事,昨日才回家。
还没进门便看见大门两旁挂上了高高的红灯笼,连门口的一对石狮子上都披了道红绸。
他心下了然,这应该是红云弄的,红云是王府里的管家,自小就跟在母亲旁边,算账管家样样精通,前几年王府出了那般事,人都走的七七八八了,她便顶了上来,这么多年,倒是比以前那个做得更好。
门环轻响,踏进大门,他把手里买的东西交给丫鬟,依照惯例往后院走。
走过长长的一段,小祠堂的屋顶尖已冒了上来,祁云照蓦地停下脚步,怔然望着前方。
十字海棠式铺地尽头,丹桂树下,一个人背对着他,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抬头看着树干。
那人穿一身草白素纱禅衣,北风刮过,卷起她袖口,一截纸白的手腕露了出来,骨头紧紧凸出,如颤颤掉落在地的枝干。
她一头秀发只插了根木簪,祁云照看过去,木簪一端雕刻成桂花样,是他爹亲手做的。
她发丝已长到腰间,只是不知不觉,竟已覆上了星星点点的白。
刹那间,他感觉心底像是被人用劲拧了一下,密密麻麻的酸楚争先恐后涌到喉头,又蔓延到眼底,温温热热的。
他眨了眨眼,克制全身力气,轻轻迈步到那人跟前,解下毛领大氅披在女人身上。
“娘,出来怎么不多穿点?”
那女人这才像是有了知觉,她指尖轻颤,捏着大氅缘边,声音像是将飞欲飞的鸟。
“照儿,你看,花都落光了。”
祁云照只随着她的视线看向面前的桂花树。
“娘亲,已经快除夕了。深冬时节,花都会落的,来年就会重新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