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小心翼翼,荒岚也不由自主敛声屏气,免得惊扰了鱼。突然,那竿鱼叉宛若一道银色闪电,精准地叉中了……一截水草?
荒岚默然,阿竹则挽尊似的佯作冷酷:“一时失手,你且再看。”说罢,他又重复了之前的步骤,身法流畅迅捷,结果却不尽人意,附近的鱼都被吓退了许多。他不死心,又尝试了好几次,始终一无所获。
眼见天光大亮,再耽搁下去,只怕要误了午膳的时辰。荒岚寻了几片边沿锋利的枯叶,侧头示意阿竹退到一边。
他双眸微眯,流畅的肩部线条紧绷着,片刻后,手腕微动,一片细小的树叶凛然飞掠出去,似一道微小的流光,擦过了一尾跃起的银鱼。顿时溅起清亮的水花,溪水中薄薄的血色也晕染开来。
接下来,他瞅准时机,又命中了两三条大鱼,略过了那些小鱼苗。
阿竹有些沮丧地涉水过去抓起了那几条死鱼,扔在桶里,臊眉耷眼地叹了口气:“岚哥,还是你厉害,不像我。可分明我之前也抓过不少次啊?”
他抓耳挠腮想不明白,荒岚手推着轮椅,摸了摸少年的头:“习武之人,讲求一个‘稳’。”
“你先前刻意表现,失手后又急于求成,心境滞阻,才会影响发挥。总之,与你武艺是否精进没有半分关系。”
阿竹低着头,喃喃自语:“讲求‘稳’……”
荒岚笑而不语,悠哉游哉转身走了。少顷,只听身后阿竹似乎跳起了脚:“荒岚!你又把我头发揉乱了!”
一路鸡飞狗跳地回了宅院,阿竹轻车熟路地把荒岚推到厨房,一再确认是否需要自己打下手。
荒岚长眉微挑:“小小年纪,怎得如此啰嗦。去去去,别打扰我洗手做羹汤。”说着,他就把阿竹轰了出去。
回过神,他仍有些咋舌于厨房这些五花八门的器具,单是锅就有好几类:铁锅、陶锅、蒸锅……有不少他都叫不上名字来,这些物件被分门别类地归置着,似与藏书阁同等庄严,都是主人家用心呵护之处。
调味的瓶瓶罐罐就更是数不胜数了,油盐酱醋只是最基本的配置,各类香料、豆豉、葱姜蒜等更是不在话下。
做鱼羹不是只需放盐调味吗?甚至他有时为任务所限,无火生吃的情况都有。因此,荒岚对着这些物件简直是无从下手。
少焉,他心念一转,凭自己这一身本事,区区调味,不过是阻碍他成功的缓兵之计罢了。
某种情况下,他并未预料错。还不等思量调味,仅仅是生火,他就跌了个跟头,已然无暇考虑别的事了。
荒岚打算先处理鱼,要放血加上刮鳞去鳃。他熟练地在鱼鳃下割了一刀,待血放净,这才抠了鱼鳃,换把小刀预备去鳞。
他动作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出来的成果却惨不忍睹,鱼皮表面坑坑洼洼,鱼鳞也是深一片浅一片地勉强附在鱼上。
荒岚浑然不觉,他给处理“好”的鱼改了个花刀,便扔在清水里不管不顾了。
接下来是生火起锅,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荒岚胸有成竹地往灶口里塞了一堆柴草,不论干湿,只管往里送。直至满得要溢出来,他才停手。随后他又用火折子引燃了艾绒,也是囫囵扔到灶台里,遂推拉风箱。终于,灶口吞吞吐吐地冒出白烟,他也不由舒了口气。
还不等这口气彻底落下,灶口的烟倏然滞了一瞬,猛然变成了黑烟,张牙舞爪地直喷面门,带着枯木腐朽的气息,呛得荒岚弯下腰去,咳个不停。
不多时,浓烟滚滚,席卷了整个厨房,顿时一片荒芜混沌。荒岚被燎得看不清路,眼前迷蒙,他忍着咳意,徒劳地挥袖驱赶面上的烟,试图抽出湿柴灭火。
阿竹在不远处闻见烟熏火燎的刺鼻气味,忙冲了过来。眼见厨房黒浪翻涌、烟瘴蔽日,差点没背过气去。他捂着口鼻,迅速在一旁的缸中舀了一瓢水,这才跑进去,将水泼在了灶口里。
不等气喘匀,他心知此地不可久留,遂双手抄起轮椅,拖着荒岚风风火火地逃离了厨房。
连人带椅放下,只见荒岚咳得直不起腰,眼圈泛红,白皙的脸上也粗糙抹了几道扎眼的黑印子。阿竹急忙捧了杯清茶,顺着气给人灌下去,这才止了咳声。
荒岚仿佛劫后余生般瘫在椅背上,胡乱抹了把眼角的泪痕,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鼻音:“阿竹,多谢你救了我。”
美人落泪,总是赏心悦目的。阿竹纵然心里有气,可看到荒岚这副破碎模样,再想到他也是为自己做鱼羹才弄成了这番狼狈样子,心里的火就再也发不出来了。
是以,他也只是抱怨地询问:“不会生火怎么不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