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有些自责地垂头:“若不是我考虑不周,荒岚也不会发病,还害得公子您忙碌了一整天。”
“他没事,”慕容瑜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肩,“只是需要多吃点药罢了。更何况他体内的‘饮鸩’,于我而言也是不可多得的病例。”
他顺手呼噜了一把阿竹的呆毛:“这么晚了,睡去吧,这里我守着即可。”
阿竹沉默半晌,递给慕容瑜一个黄铜雕花的汤婆子,这才一路小跑着回了屋。
慕容瑜失笑片刻,进屋将这物件塞进荒岚的被褥深处,对方无意识蜷缩起来的身子便慢慢舒展了。
风高露重,秋寒浸骨。慕容瑜打量了一番荒岚苍白的脸,起身又抱了一床锦被,如云般轻柔地盖住了他,还掖了掖被角。
他自己则熄了蜡烛,在房中另一张软榻上和衣睡下。
一夜只听北风呼啸,撼得窗棂作响。
荒岚睁开眼,顿觉神思清明,昨夜如附骨之疽的苦痛散了大半,周身只余睡醒后的慵懒与松快之感。
他坐起身,试探着轻咳一声,咽喉处仿若被棉花堵住了,一点声音也没有。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吱呀”的开合声,荒岚侧首而望,原是阿竹进来了。
他贴心地服侍着荒岚穿好衣物,待收拾妥当,便端着洗漱的温水,表情严肃地望着荒岚,示意他快些梳洗。
荒岚本就是强忍着不自在,见他如此,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怎么这主仆俩对他都这般无微不至,如同对待瓷偶一般,生怕他碰了摔了。
慕容瑜尚且克制内敛,阿竹却负荆请罪一般,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愧疚。等等,愧疚?
荒岚心下一怔,旋即明了——定是这次来势汹汹的病情让阿竹自责了。可平白无故添乱的,不正是他自己吗?
见这傻小子站在旁边梗着脖子犯倔,荒岚无奈偏头推拒。俩人俱不肯低头,各不相让。
正在僵持时,慕容瑜端着托盘慢条斯理地踱步进来,饶有兴致地静观片刻。那两人目光交错,竟如电光石火一般,噼啪作响。
良久,他似是看够了,才温文尔雅道:“水要凉了。”顿了顿,他又道:“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此话一出,二人停了交锋,阿竹着急忙慌地试着水温,荒岚的眸光则落在慕容瑜身上,一双桃花眼里满是谴责。这家伙站在旁边看了半天戏才出声阻止,如此行径,真叫人——还不等他再腹诽几句,慕容瑜已将他的脑袋正回去,就见那洗漱的温水直直对着他的面容。
荒岚:“。。。。。。”
少顷,他出手如电,虚影一晃,阿竹只觉手上一轻,水盆便已易主。荒岚掂了掂那盆,放在床榻矮桌上,不由眉梢微扬,这才心满意足地俯身洗漱,神态间尽是畅快之意。
阿竹:“……这么大的人了,就非要如此幼稚地较劲吗?”
荒岚充耳不闻,他虽气闷片刻,却也瞅准了时机,趁荒岚抬脸的刹那,眼疾手快将袖间帕子结结实实盖了他满头满脸,眉眼间透出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他没注意到,方才这么一闹,自己低落的心情已不知飘到了哪。
阿竹抓着帕子,动作小心翼翼,下手却没个轻重。荒岚只能扬着脖子,生无可恋地任由那张脸被抹来蹭去。直到阿竹完工,他才顶着一头乱发和通红的脸皮重见天日。
只见荒岚如玉般的皮肤晕染了一大片红,徒增几分艳色。还有几滴未被擦净的水珠顺着墨色眼睫欲落不落,忽略那一双亮如寒星的眼眸,其余地方瞧着无比狼狈,好不可怜。
这——怎么整得像我欺负了他,阿竹攥着帕子傻了眼,后退一步。慕容瑜已不由分说接过巾帕,轻柔地拭去荒岚鬓角上、眼睫间残留的水迹,将那一片狼狈妥帖地收拾好。
不得不说,慕容瑜的手法不知比阿竹娴熟了多少。荒岚忍不住眯着眼,感受着面上的潮湿与倦怠被轻轻抚走,颇为受用。甚至对方还游刃有余地为他拢顺了黑发,简单利落地扎了个低马尾。
只不过,慕容瑜的指尖无意间擦过他后颈,待荒岚警觉地回首,对方又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缩手指,继续风轻云淡地束发。
瞧着荒岚一向锐利的双眼微微睁大,慕容瑜总感觉指尖发痒,似是找到了兴趣,总忍不住想逗弄一番。
可摆在桌边的药膳却等不到他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慕容瑜试了试温度,有些遗憾地放弃了自己的恶趣味。
今日的早膳依旧是那寡淡如水的白粥,荒岚静默了片刻,终于认命般端起瓷碗,就着碗沿升腾的、几乎不见的热气,预备一饮而尽。
慕容瑜按下了他的手腕,点了点放在旁边的一碟咸菜梗子。青黄的萝卜丝或是白菜丝被切得极细,淋上几滴香油,散发着饱满而迷人的色泽。
见此物,荒岚几乎要眼含热泪了,这几日他只觉自己嘴里能淡出鸟来。即便他不喜咸菜,高低也要尝尝味道。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他还未动筷,慕容瑜已执了玉勺,作势要喂他。
荒岚微微侧首,一双清亮的桃花眼瞪得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