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幼仰起脸,泪珠滚落:“听说玄风姐身子不适,妹妹知道若再不来探望,恐怕就没有下一次了……”
指尖拭过她眼角的泪,司蛮叹息:“傻丫头,穿着这身喜服,怎能随意下跪?姐姐受不起。”她指尖抚过嫁衣上金线绣的牡丹,低声道:“这大红衣裳真美……我此生只见过两次,第一次是也像你这么大时,再有就是你的了。”
眼前人儿身姿如柳,虽瘦削却不显病态,反有种弱不胜衣的风流态度。司蛮凝视她片刻,忽而问道:“无论他是否中举,他都答应迎你进门,是吗?”
“是,他还许我匹嫡之礼!”司幼眸中光彩熠熠,“他说……要我做他的正室夫人。”
“好,真好看。”司蛮眼神温软,疲惫中透出几分慈爱。此刻的她,全然不似往日那个叽叽喳喳的小舞女,倒像位看尽风尘的长姐。
粉角儿忽然压低声音:“今晚挂衣,他虽赎了我,却未碰我……和那晚一样。”
“我知道妹妹干净,挂衣需另付双倍银子。”司蛮指尖一顿,“他这是……要留到迎你过门那日?”
她话音未落,跟来的黄娘已冷笑插话:“少来显摆!那晚凤娘姐反倒成了给你跳舞的。”
司幼脸色霎时惨白:“姐姐!您知道的,我从未沾酒!那晚我本是要来唱曲的!我学花戏、扮小旦,不都是为了——”
“都是为了能出去。”司蛮揉了揉太阳穴,截住她的话头,“罢了,能从良便好。”
“那晚?”黄娘尖声讥讽,“你还有脸提?偏就误喝了玄风姐的酒,偏就倒在了白老身上?”
“你污蔑我!”司幼急得泪如雨下,“清吟小班卖艺不卖身!我若不干净……怎配得上‘司幼’之名?”
“谁信?”黄娘嗤笑,“金针绣刺,花裹娈铃——脏了凤娘的床!”
“啪!”
一记耳光骤然响起。老鸨匆忙时赶来,厉声呵斥:“作死的丫头!白老就在后头,你也敢胡吣?”她慌忙朝司幼那里赔笑,又压低嗓子警告:“这荣华富贵……你不要了?”
红绸披身的新郎官已从身后踱步而出,枯槁身形被喜服衬得愈发嶙峋。白老扫过屋内众人,只司幼跪在地上,面前正是无措的司蛮。
“官人。。。。。。”司蛮原想笑盈盈迎上去,只见白老忽然一把拉起司幼。
“翩翩,何必跪她?”他冷声道,“你是司幼,她是司蛮,何来高低?当年我为她铺堂时,她转头便攀了高枝。可你不同——”枯瘦的手指抚过司幼发间金冠,“你从不唱那些淫词艳曲,你唱的是忠君报国,金针作剑,画舫为刀,誓要让那海鬼血染红花……这等气节,岂是她们能懂的?”
司幼忙颤声道:“老爷,我本以为自己此生不过……直到遇见您。”她攥住白老衣袖,“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您赐我‘景翩翩’之名,我便愿以四分性命,求这段佳话流传千年……”
白老动容,转而怒视司蛮:“景先生一身傲骨,却先遭自家姐妹作践!”
“。。。。。。不是的!”司幼扑进他怀中啜泣。
司蛮忽然轻笑一声。
“白先生,你我合约已尽,恩义两清,互不牵挂。来这的都是些什么人?揣的都是些什么心?您比我更明白。清吟小班收的孩子,大多原自花街的弃养,纵是您这般情深义重的人——"司蛮忽地轻笑一声,"也容我多嘴一句,莫要辜负了我这小妹妹。"
说罢,她缓步上前,裙裾如静水无波,却在司幼惊惶的注视下,一字一句道:"有些话,她们不敢说,我来说。"
"今日我原歇着的,却仍梳妆见客,特地唤司幼来——"她眼风扫过白老枯瘦的面容,"她年纪小,心思纯,又得了好姻缘,我们做姐姐的不得多瞧两眼,沾沾喜气?”
老鸨立刻帮腔:“是啊白老爷!您要不信,随我下去花案簿子随您查……”
“你你你。。。。。。!你到说起我来了,呸!以色侍人的小贱人!”
司蛮淬回,道:“看人下菜碟的才是真下贱!”
白老枯瘦的手猛地扬起,却被司幼死死抱住:“老爷!”
老鸨与黄娘趁机搀住他另一边:"您诶呦老爷莫动气!您这是醉啦!回头我亲自教训她,满屋宾客还等着您呢。。。"
临别时,司幼死死攥住司蛮的手,泪落如珠。
“前些年南边出了位镇海将军,你素日里读的戏文多,心里便养出些不一样的东西,竟比那些听书看戏的俗人多了几分真心。"司蛮轻轻掰开她的手指,“从今往后,就是良家夫人了。”
她最后为司幼正了正金冠,低声道:“有人来接你了,走吧。”
会仙楼的"司"字辈,向来是顶尖的人物。如今楼里只得两位——一位是人尽可亲的司蛮,一位是深居简出的司宁。前者擅舞,后者精琴。而"司幼"又与别不同,乃是花榜夺魁者方能冠上的名号,年年更迭,因而司幼永远如初绽之花,不染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