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幽深,唯有中午才能见到璀白的日光。
但谁也不知道,过了最狭窄的谷口,就可至一处广阔旷野,靠几眼清泉,周遭崖壁挂藤萝,漫翠竹。
这里临时扎了很多个厚绒帐篷。大部分可以被移动的病人或被担架抬来,或坐在货箱里面,移来了此处。
奇异的是,他们的病情不仅没有随着移动而恶化,反而在此处得到了一定缓解。
甄宁原先不明白为什么,但祁阳给了她解释:“既然甲子疫是因为疠气侵袭所至,那么,我们来山清水秀风水宝地,疠气被此地的祥瑞之气克制,理当减弱攻势。”
这是她偶然想出来的办法。
她曾背着几个咳嗽不止的小孩子来过,症状都有所好转。
为什么她会料定这里是风水宝地?
此处乃是深谷,高处树荫遮蔽,地面应当只有苔藓一类的事物。
但她负重翻山路经此地时,却见芳草青青,花开不败。
所以,这里应当是处能让病人有所缓解的地方,也就被设计成了新的疫区。
至于明槐城里,过了沟渠后的那片疫区只剩下黄觞和几个学徒了。当然,对外肯定是说大家全都还在疫区里躺着。
反正老百姓们根本不敢来疫区深处一探究竟,她正好趁着“搬家”的同时,把大家悄无声息地带出来,省得还要家家户户去劝解商议能不能把病舍搬到户外,又闹出乱子。
至于食物问题,祁阳早就花钱往外地拉来粮食屯在此处,甚至弄了些乳猪来附近养着,每天杀猪炖骨。
有陈钧甄宁的帮忙,以及大家齐心协力,总算在下雪前将营帐完工,又把病人全都弄进来。
当然,这风水宝地也只能辅助治疗,不可能让毛孔流血的停止流血,让咳嗽不止的停止咳嗽,还是得靠药材吊着,继续等待洗生花。
她不需要睡觉,除了每天煎药宰猪、照顾病患、抬走死人之外,还有余闲。
病重的人被疼痛席卷,时常睡不着,她就坐在老树下,就着苍白的月色,低声给这些人讲故事,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
令她自己都惊讶的是,大黎讲给她的每一个故事,她竟能倒背如流地复述出来。
上至远古众生,下至列国征伐。
这些故事很罕见,除了她,竟然谁也不知,每每听完,都纷纷问她:“小东家,这是真的?”
“原来有这么多古国已经覆灭。”
有老人喃喃:“你是神,这些都是你见过的……是这样吧……”
每每遇见这种问题,祁阳都答不上来,只能似是而非地继续讲下一个故事。
她讲着讲着,总忍不住想起青年的眉梢和眼睛。
那眉梢似远方的群山,飘渺之间,黑白分明;那眼睛空无若旷野,寂寥之间,生灭无情。
世间再也没有比大黎更不像活人的人了。
他会笑会恼,会悲会嗔,但实际上,祁阳看不出他在在乎什么,看不出他下一刻要做什么,更看不出他的来自何方,将去何处。
……大黎看她,或许也是?
营地里慢慢变得静悄悄的,唯有病人的咳嗽声,她蓦然联想到了什么,一路走到泉水边。
水面和镜子一样,澄澈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