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池哥代表什么在族群内部无法达成共识,虽然也没有人能够说清楚池哥的历史渊源,但围绕着池哥,在特定时间跳舞的这一活动却始终没有改变。
应班主任的召集,在场的人在屋里给我跳起了“池哥昼”,支书打鼓,文书跳池哥,班主任跳池母,他们一边跳,一边解释:“先是在院子里跳,跳三圈后进屋,在屋里跳三圈,然后池哥池母坐下,这时候知玛就开始表演。”虽然屋里灯光昏暗,空间窄小,但还是在这有限的地方力争把动作做到位。此时我提出想学跳,文书非常高兴,带着我一遍一遍跳。池哥赶步前行挥动牛尾、池母脚下垫步双手合十,这两个动作比较好学,但是在拐弯处跳的动作着实让我这个“专业”人士费了一番功夫。几个动作下来已经力不从心了。
图3-2演示“池哥昼”
图3-3学习“池哥昼”
田野考察时我因女性的身份在某些方面往往会受到限制,尤其是对于与祭祀、神圣有关的活动,女性的参与通常会被视为禁忌。此时当地人的反应既给我的田野工作带来便利,也不会让我感到不安。
W:池哥可以给女的教吗?
B:可以,没啥不行的,你是研究我们舞蹈的,跳会了才能研究嘛。你把我们的舞蹈研究好了,我们也高兴。
当地人的回答如此轻松,也清楚地表述出他们对自己舞蹈的态度——对于族群内部而言,规则是不能被破坏的,但对于以宣传自己为目的的外来者,规则可以调整。
第二天入贡山下起了雨,一大早班主任又带着几个人来到支书家里,他说昨天没有给我跳“阿里改昼”,今天特意找人来给我跳。四位老师冒着雨在湿漉漉的院子里表演。表演中需要把其中一人放到在地,这位老师索性就蹲了下来,大家跳完后鞋子裤腿都湿了。我十分感动,并表示出非常不安,自己的研究不能打扰当地人的村寨生活是田野考察的基本原则,但此时我感到我的到来给当地带来诸多不便。此时支书在屋里架起火盆,叫大家进来烤火。
图3-4演示“阿里改昼”
“现在村里没有什么人,这两天又很忙,要不是下雨人都到地里忙去了。你来的前两天省里来人了,非要看池哥昼,我硬是把剩下的人组织在一起跳了一下。你们来做研究,我们就要全力配合,把我们研究好了,对我们也好。你看九寨沟那边的人富得很,就是去得人多,我们这里也好就是没人来。所以我们很欢迎像你这样的人来研究我们,有什么需要我们全力配合。”
“欢迎来研究我们白马人”,这是我在田野中经常听到的话,这种观念也给我的调查工作带来不少便利。虽然正值“五黄六月各顾各”,虽然“池哥昼”在当地生活中具有不可替代的神圣性,但当地人的配合与抛开禁忌的做法,更使我体会到文化实践者在当代社会背景下对自我文化的态度与策略。
四、资格与身份
“池哥昼”作为族群特定的文化象征在村寨生活中具有重要的意义,对于白马人来说,跳池哥的那两天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日子。村寨里的成年男子都有资格跳“池哥昼”,但每年在跳之前要进行选拔,能够在其中扮演角色是一件十分荣幸的事情,也是对表演者在村寨生活的认可。像村支书这一代的白马人中每个男子几乎都跳过,今天村子里的年轻人多了,不一定都有机会跳池哥池母的角色,选谁跳就显得特别重要。首先,要选择年轻力壮、身体好的人,两天的舞蹈表演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没有足够的体力是坚持不下来的,同样,只要被选入表演的行列,也就证明了表演者在大家心里的印象较好,这对表演者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肯定,因为在当地人心中“不跳不算好小伙子”。其次,本年内家里有人过世则不能参加“池哥昼”的表演,池哥池母虽然并不是像山神、天神,或是白马老爷这样在信仰体系中有特定位置的神,但在当地对池哥池母也类似于神一样的尊敬。若家中有人病故,不能参加这一年的表演。“池哥昼”表演时池哥、池母中老大的角色很关键,一定要选曾经跳过且跳得好的人,老三、老四可以由新人来担任,今天在座的人都跳过,也各有擅长,泽优、桑贝都跳池哥老大,路绕是池母传承人,朱得是知玛传承人,班主任也跳过池母。我问他们今年是否还跳,在场的人都笑了:“现在都是年轻人来跳了,我们老了,都不跳了。”眼前的几位老师人看上去也就四十左右,尤其桑贝正当壮年,而这个年龄对于“池哥昼”来说已经是老了。当地跳池哥一般都选十几岁或二十岁的小伙子,跳老大的人年龄会稍长一些,这是因为老大带领着整个队伍,必须是跳过很多年的人才能担当。由此,在每次的仪式中有以前跳过的人,也有第一次参加表演的人,这样轮过来,村里年龄符合的小伙子都可以参与表演,但在场的人一致表示两家从山下搬来入贡山的汉人不能跳。
朱得说:“我们入贡山的池哥只能是班家跳,杨家和张家不能跳。”
我问:“为什么不能跳?”
Z:“他们是外姓,不是我们入贡山人。”
W:“他们不都朋户了吗?”
Z:“那也不行。他们可以敲锣打鼓,帮忙抬桌子,就是不能跳池哥。”
Z:“池哥是我们的祖先,只有我们白马人跳。”
B:“他们要是不主动帮忙抬桌子要挨打。”
W:“为什么?”
B:“这是他们该做的,跳池哥是全村的事情。”
W:“池哥到他们家去跳吗?”
B:“那要去的,每一家都要去,要是谁家今年不在没有人,亲戚也要把门打开,把酒肉都拿上,让池哥跳一圈。”
W:“张、杨两家能当会首吗?”
Z:“必须要当,那是每一家应尽的义务。”
可见池哥在白马人观念中具有一种与血缘有关的历史记忆,以此为基础构成了族群集体记忆的表达,跳池哥的资格也成为族群身份与认同的象征。入选池哥昼表演,很大程度上还是年轻白马人的成人礼。但在实际操作层面它又以村寨为单位具有特定的组织方式,需要整合全村的力量,村寨的所有人也被赋予了基本的义务与职责。格尔茨认为族群源自于某种的“原生依附”,“这种原生依附的普遍力量及其重要类型因人而异,因社会而异、因时代而异。但实际上每个人,每个社会,几乎所有时代,某些依附似乎更多的是依循自然的——有人会说是精神的——联系,而不是社会互动”[11]。就族群内部而言,“池哥昼”作为白马人的集体活动,在白马人内部具有某种“精神的联系”,同时也在社会互动中成为村寨生活的组成部分,由此可以说今天的“池哥昼”是一个包含了多重所指、多重意义的集体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