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小炉上的糕饼已经煨热,宫人们将之装入银盘,用小刀切作适口的小块,配之以花露、温酒,又另装了一碟酥酪,一起端到了小桌上。
易真给孟不觉倒了盏温酒,自己则取了盏花露,道:“我今天早晨与高宣闲聊时说到,李说兄弟镇守的幽州险僻、战事繁多,但易取功名;左卫率之子陈于如今在西南军中执节,因有瘴林相隔,两方小战不断,却无大乱,较幽州更平稳些;若跟着阳子走,广山郡地方丰饶、安稳平定,协助齐王□□,待考课时评优升迁,也不失为好去处。”
他端起小盏啜饮一口:“不知孟郎更属意哪一处?”
孟不觉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从第一次提起此事至今不过一个月,他居然已经替自己选出了三个好去处,不由大为感动。
易真如此替他着想,他自不会不给易真面子,垂头认真思索了片刻后,道:“如今西南、北方外军中皆有殿下的亲信,不知其余防军中可有殿下的人手?”
“孤在文臣中声名已盛,再结交武将便为不美。”
易真摇摇头。
“东南水军中有容尚书故旧,吾与他虽无交集,但也绝不至于交恶。孤不日将请容尚书转赠战船图册予他,若此图册堪用,天下一统或指日可待。至于西方……”
他顿了顿,道:“孟郎在沙州长大,应当听说过陛下的逸事?孤为人子,不便妄议父辈,但你若曾听闻此事,便知晓孤为何从不干涉西方之事了。”
当今年轻时也算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脸在一众兄弟中漂亮得格外超脱,因此尤得先皇宠爱,纵然没有儿子,也被先皇力排众议封做太子,一路顺风顺水做了皇帝。
最开始的时候,皇帝对自己的能力还比较有数,不怎么发表意见,大臣们提什么建议他都说好。但因为他长得漂亮、脾气还行,后妃们爱他,朝臣也都对他很吹捧,他便在这样的溺爱下逐年膨胀,最终在三十一岁这年突然发瘟,决定御驾亲征。
这一年,大皇子易真才满两岁,二皇子刚刚出生,朝臣们听见这样离谱的决定,自然是一万个劝谏不允。
自登基以来,皇帝还从未遭受过这样大规模的反对,顿时叛逆心起:你们平素都夸我好,又是文治武功又是雄才大略的,这次不过金沙关外的小小忽蝉人作乱,你们就被吓破了胆?你们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于是,在一个平静的早上,臣子们发现朝堂上不见了君主,后妃们发现皇宫中不见了丈夫。
皇帝居然带了五百亲卫和虎符趁夜偷跑出京,调动驻扎在京外的牙门军往西边战场去了!!
彼时的谢大将军恍恍惚惚离开议政殿,在宫门外仰天长啸,以头抢地。
他派人递信给自己的大女儿谢贵妃:“悔哉!悔哉!悔送吾家阿虎入椒房!”
谢贵妃道:“阿父何惧?陛下既去,吾为妃妾,自当随军同行、侍奉主君。还请阿父借我五百兵士随行,我现在披挂出城,想来两日后便能追上陛下。”
她当日便更换战甲、提枪上马,带着父亲临时借她的兵符和兵士日夜兼程,果然在两日后追上了皇帝率领的大部队,随皇帝一同前往正在发生兵乱的沙州。最后发生的事情也果然如众人预料的那般——从未领过兵打过仗的皇帝根本不通军事,也不会指挥,短短十天就丢了七个郡,差不多把四分之三的沙州输了出去。虞朝军队被打的后退三百里,驻扎地都从金沙关改到了西门关。
“……我听说十五年前撤退西门关时,皇帝在乱军中被弄丢了,丢了整整一年。”孟不觉慢吞吞道。“若非安西王死守西门关,恐怕现在沙州整个儿都要没有……”
易真尴尬地以手托腮,假做沉思状。
“嗯……”
他含混道。
“其实不是安西王,是安西王妃……此中事不足为外人道也……我三弟应当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出生的。”
在这一年里,谢贵妃不是没有组织过反攻,也并非没有胜利过,奈何她的精力还要分出大部分用来寻找皇帝、与当地官员斡旋,她一个人分身乏术,最终还是放弃了收复失地,仅以守住西门关为要。而作为对她的报答,她千辛万苦找回来的皇帝丈夫当场为她另指了一场婚事,并封她的新丈夫为安西王,将沙州一带的虎符给了他——
既然这么能打,那就永远留在这里镇守边疆吧。
皇帝这事办得十分畜牲,他回京后,得知消息的谢大将军暴跳如雷,但木已成舟,他再怎么愤怒也无济于事,只能饮恨将自己的小儿子也送去边疆和长姊作伴。姐弟二人花了数年时间,将安西王和当地豪族架空、同掌西北军权,而出于对谢贵妃的心虚和愧疚,皇帝也默许了此事,并在元后死后火速娶了谢贵妃的侄女、也就是现在的谢后做皇后。
易真作为人子,实在耻于开口,因此描述得十分含混:“父皇有愧,所以格外偏疼五弟,刚过百日便封王……总之,不必考虑西北边军。”
这样说来,倒是只有北方、西南和宗室封地可以选了。
孟不觉道:“那么殿下希望我选哪里呢?”
“不要被我干涉。”
易真摇摇头。
“这到底是你的前程,不是我的。”
“嗯……那不如先尝一尝陈将军家的饼?里面加了桂花,味道很好,我走的时候特意找他多要了几块。”
孟不觉挠头。
“这样重要的事,我要好好想几天。虽然前程的确是我的前程,可我想挣这份前程,到底也是为了离殿下更近。”
他看着易真,两只眼睛亮晶晶:“我想让殿下开心。我想尽早回到殿下身边来,每天陪伴殿下……到了那时,殿下会为每天能见到我而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