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伯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许久未动。
水榭中只剩下他一人,以及那未曾散去的、此刻却显得格外甜腻窒闷的酒香。
他烦躁地抓起酒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那往日甘醇烈性、能让他暂时忘却烦忧的仙酿,此刻滑过喉咙,却只尝到一种莫名的、挥之不去的苦涩,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河伯拧紧眉头,将这异样归咎于宓妃的不解风情和固执。
以为这只是一次因理念不同而产生的小小争执,如同水面涟漪,终究会在他日复一日的“引导”和时间的流逝下平复。
他自信有足够的时间和手段,让她慢慢理解并接受他的世界,接受这黄河的“规则”。
然而,就在宓妃月白色的衣角即将彻底融入殿外浓重水色的前一刻,河伯心中那莫名的不安与烦躁骤然加剧,压过了那点被冒犯的愠怒。
河伯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声音褪去了方才的冷峭,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迫。
“宓妃!”
这一声呼唤,不像平日带着慵懒的调侃或宣告所有权的亲昵,反而透出一种近乎仓促的挽留。
宓妃的脚步,就在门槛边缘,几不可察地顿住了。
她没有回头,但那瞬间的停滞,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漾开了细微的涟漪。
河伯看着她停住的背影,那决绝的姿态似乎有了一丝裂痕。
他心中一定,语气放缓,试图找回平日里与她相处时那种游刃有余,却又掺杂了几分难得的、试图解释的意味:
“何必如此动气?”
河伯向前一步,声音低沉了些。
“那些村落……并非本君嗜杀。春汛敬献,关乎水府运转,亦是沿河生灵对水神敬畏的体现。
若不立威,规矩废弛,日后如何管理这万里水域?届时引发的动荡,恐非今日区区百人性命可比。”
他试图让她明白这其中的“不得已”与“大局”。
见宓妃依旧沉默,但并未立刻离去,河伯心中那点自信又回来了些。
继续道,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信了的“诚恳”。
“至于那少女……本君承认,确有做与你看的成分。但救她之心,亦非全然虚假。你那般在意,我又岂能真眼睁睁看她殒命?”
河伯巧妙地将她的感受纳入考量,将一场冰冷的算计,粉饰成了带有些许无奈的、为了顾及她感受的举动。
“宓妃……”
他唤着她的名字,语气愈发温和,带着一种引导般的耐心。
“你初掌洛水,性情纯善,这是你的好处。但这天地秩序,神人之分,远比你想象的复杂。
有些事,并非非黑即白。我的方式或许在你看来过于酷烈,但确是为了更长久的安稳。你……信我这一次。”
“信我”二字,他说得格外清晰。
那一刻,背对着他的宓妃,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河伯话语中的那丝“无奈”,那声似乎包含着某种情意的“信我”,像一丝微弱的火星,落入了她本已一片冰原的心湖。
那刚刚被残酷现实冻结的情感嫩芽,似乎在这看似温和的话语下,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