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春汛,如期而至。
沉寂了一冬的黄河仿佛积蓄了所有的狂暴,水量暴涨,浊浪排空,如同挣脱了锁链的万千黄龙,咆哮着、撕扯着,以毁天灭地之势冲向那道天险。
水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苍穹都撕裂开来,黄色的波涛挟带着泥沙与断木,翻滚着,撞击着两岸峭壁,激起千层浪沫,天地间一片混沌,充满了原始而野蛮的力量。
河伯携宓妃例行巡河。
他身着玄色龙纹袍服,身形挺拔如岳,渊渟岳峙;
她则是一袭月白流仙裙,清雅绝尘,宛如月下初绽的玉莲。
一浊一清,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与力量,此刻却并肩立于汹涌的水汽与狂风之巅,衣袂猎猎作响,共同俯瞰着脚下那奔腾不息、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黄色巨流,以及在那巨流两岸,如同蝼蚁般渺小、挣扎求生的众生。
行至天险最险要、水势最湍急的一段,但见下方沿岸黑压压跪满了人族百姓,从垂髫孩童到耄耋老者,无不匍匐在地,神情惶恐而虔诚。
香火缭绕,几乎要盖过河水的腥气,一场盛大而古老的祭祀典礼正在进行。
巫祝身着色彩斑斓、以珍禽羽毛织就的法衣,脸上涂满油彩,跳着狂野而诡异的舞蹈,吟唱着音调苍凉、含义晦涩的古老祷文,声音在波涛声中时断时续,更添几分神秘与压抑。
而祭坛的最中央,那最刺目的所在——捆绑着一位身着大红嫁衣的少女。
那红色,在灰黄的天幕与浑浊的波涛映衬下,鲜艳得如同心头滴出的血。
少女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因恐惧而不住颤抖,眼中蓄满了绝望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粗糙的红色衣襟。
她的身体被粗糙的绳索紧紧束缚,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最无助的落叶。
宓妃的目光,瞬间被那抹绝望的红色攫住。
她柳眉倏然蹙起,清冷如玉的脸上浮现出清晰的不忍与愠怒,声音虽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这是何意?”
河伯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拇指上那枚象征着黄河无上权柄的墨玉扳指,仿佛脚下那场关乎一个少女生死、牵动万人心绪的祭祀,不过是无聊时的一点消遣。
闻言,他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今日水流的湍急程度:
“年年春汛的惯例罢了。”
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习以为常的漠然。
“若不献上祭品,让黄河‘满意’,这些健忘的凡人,如何能时刻记得敬畏这滔滔巨流,知晓谁才是他们生死祸福的真正主宰?”
河伯言语间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凌驾于众生之上的超然与冷漠,仿佛那祭坛上鲜活的生命,与投入河中的牛羊、玉帛并无本质区别,都只是维持他权威、安抚黄河“情绪”的必要消耗品。
恰在此时,巫祝的吟唱达到高潮,他手持骨杖,指向咆哮的黄河,一声令下!
两名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的壮汉,立刻抬起那不断挣扎、发出微弱呜咽声的红衣少女,如同抬起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奋力将其抛向下方那如同巨兽张口般、等待着吞噬一切的汹涌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