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后的第五日,晨光微熹时,听风吟来到白玉堂找婉儿。二人在白玉堂后院的石亭里见面。亭外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色的花瓣落满了石阶。婉儿给他讲了老兵转述的事。听完,听风吟沉默了一阵,然后道:“这恰好印证了市井传言的真实性。”婉儿笑道:“我就说嘛,无风不起浪,有时候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听风吟点了点头,低声道:“铜雀已核查了三处北疆马场,近半年上报的损耗战马比往年多了三成。”婉儿仍是默不作声。听风吟抬眼看向地面的海棠花,自言自语道:“三成!足够武装一支轻骑了。”婉儿故作意外地问:“能查到损耗的原因吗?”“很难。”听风吟摇了摇头,“他们的记录做得很干净,交接文书齐全,谁也看不出有何问题。”“哦……”婉儿轻轻一声。顿了顿,听风吟又道:“不过,有了方向就能挖出原因,皇上已密令铜雀暗查北疆所有马场和军械库,也希望你尽快让……你的江湖朋友们想办法介入……”“皇上……真的希望江湖帮派介入?”婉儿想最后核实一下。她实在不想将赵擎天等江湖朋友陷于无可挽回的境地。“千真万确,再说……我骗谁也不会骗你!”听风吟有些着急。婉儿看了看他,抿嘴一笑:“其实,我已经给他们说了,他们也愿意帮忙,并且已联络到一个叫灰熊的中间人,还有一个叫尤里的罗刹边将。”听风吟长吁一口气:“说了……就好,说了就好……皇上太难了,举目四望,没有一兵一卒是他可以信赖的!”他说这话婉儿信。两次西山之行,两遇刺杀事件,李涣成竟连个屁也不放,皇帝却不敢说他半个不字。婉儿看了看他,话锋一转:“不过,灰熊要求我亲自去北疆和他面议。”听风吟眉头一皱:“你真的要去?”“我必须去。”婉儿低头看着脚下的花瓣。顿了顿,她又道:“我不但要去见灰熊,我还想去见尤里,否则,我怎么取得他和李涣成的交易铁证?”“这……太危险了,你别去。”听风吟站起身,双目凝视着婉儿,“李涣成在北疆经营多年,那是他的地盘,你去了便是羊入虎口。”婉儿也站起来,抬头看向他:“正因为是他的地盘,才更要趁其不备,速战速决,若等他们将坏事做成,岂不是悔之晚矣?”二人陷入沉默,只互相看着对方。晨风穿过庭院,吹动听风吟的衣摆,他的脸颊线条绷得很紧,下颌线棱角分明。许久,他才叹了口气道:“唉……其实,皇上也是这个意思。”婉儿一怔:“哦?”稍顿了顿,听风吟道:“皇上说,此事唯有你能办成。”婉儿笑了,但那绝对是冷笑:“朝廷办不成的事,便推给我这半个江湖中人去办,对吗?”听风吟没有回答,他略带羞惭地低下了头:“皇上说……非常之事,必由非常之人和非常手段才能办得成。”婉儿忽然恼了,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听风吟:“你左一句皇上说右一句皇上说,我想听你怎么说?”“这……”听风吟一时竟找不到词。“你走吧!去给你的皇上说,我会和我的江湖朋友们想办法的!”婉儿并不转身。听风吟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只好长叹一声,转身离去。……当日下午,落英缤来到白玉堂。只见他一身利落的骑装,墨色劲服衬得身形挺拔,腰间悬着长剑,肩上搭着个不大的行囊。一见到婉儿,他便对她道:“都准备好了,三日后出发,我们扮成药材商,武断和寺儿随行,再带四个漕帮好手。”婉儿正在整理药箱,头也不抬道:“嗯……”“你好像情绪不高?”落英缤在她对面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我没事,就是累。”婉儿敷衍了一句。落英缤喝了口茶,又补了一句:“而且我还得到消息,李涣成已知道我们在查北疆之事,昨日他召见了心腹将领李荣,恐怕……会有动作。”婉儿手上动作一顿:“哪个李荣?”“李涣成的远房侄子,现任北疆抚远将军,此人贪暴好杀,在北疆名声极臭,李涣成派他来是想要‘关照’我们。”落英缤将茶盏往桌上一顿。婉儿沉默片刻,继续将银针和药瓶等一样样收进药箱。她的动作很稳,稳得不像即将奔赴险地的人。“听风吟知道吗?”落英缤忽然问。“知道。”婉儿盖上药箱,“他上午刚来过。”落英缤挑眉:“他怎么说?”“他能怎么说?哼!无非是……遇险即召,千里必援。”婉儿的语气里明显带着气。她本想说“无非是左一句皇上说右一句皇上说”,但又怕落英缤取笑,便改了口。落英缤稍愣了一瞬,随即哈哈大笑。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笑罢,他摇头叹道:“这位听大人,倒真是……情深义重,只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他站起身,走到婉儿面前,俯身看向她:“真不如我实在些,是吧?”他的距离太近,近得能看清他眼中那抹玩世不恭。婉儿微微后仰,拉开些许距离:“滚!”落英缤直起身,笑着摇了摇头:“你怎么老凶我,却不凶他?”他转身走向门口,在门槛处又停下,回头道:“对了,听风吟这几日在接触一个叫韩青的副将,你知道吗?”婉儿头也不抬道:“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是北疆军中的一个副将,不过不是李涣成的嫡系。”落英缤倚着门框,神色难得正经,“他妹妹去年被李涣成之子当街调戏,羞愤自尽,韩青告到将军府,却被打了回去,还险些丢官。”婉儿抬头看向落英缤:“此人可用!”顿了顿,落英缤又道:“是啊!听风吟找他算是找对人喽,只是不知……这韩青,敢不敢反水?”……夜幕降临时,听风吟又来到白玉堂,说有要紧事和婉儿说。婉儿在后院小书房见了他。烛火昏黄,在二人之间投下摇曳的光影。听风吟果然提到了韩青此人。他又把落英缤说过的情况向婉儿说了一遍。临了,他道:“韩青说他愿意和我们合作,但他有两个条件。”“什么条件?”婉儿默然问道。听风吟面无表情道:“事成后,他不但要李涣成之子的人头祭奠他妹妹,他还要北疆抚远将军的位置。”婉儿若无其事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先答应他再说!”听风吟点了点头道:“行,我来和他说。”说着,他又取出一封密信递给婉儿:“这是韩青提供的关于李涣成嫡系将领王猛克扣军饷、私贩军械的线索。”“韩青还说,若能扳倒王猛,北疆的将领中至少有三成会倒向我们。”婉儿拿起密信,没有立刻打开。她看向听风吟:“你信韩青的话吗?”听风吟沉默片刻:“我信他心中对李涣成的恨意。”这话很直白,却也很残酷,但婉儿相信有这个就够了。稍顿了顿,她换了个话题:“我三日后出发,落英缤已安排妥当。”听风吟先是愣了一下,遂又点了点头道:“如果有什么不测,你一定要设法联络我。”婉儿看着他不说话,竟将他看了个莫名其妙。半晌,她忽然歪着头问他:“你……就不想想劝我?”“我上午倒是劝你了,你听了吗?”他反问。婉儿默然不语。听风吟站起身来到窗前,背对着婉儿:“你决定的事向来无人能改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保护你。”他的背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婉儿心头一软,竟忘掉了这一天的气恼,轻声道:“我会小心的。”听风吟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片刻后,他才缓缓道:“北疆苦寒,多带些厚衣裳。”说完,他推开门,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中……:()婉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