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比起潘金莲三人那恨不得把骨头都化在大官人腿上的狂喜,那毫无保留、近乎献祭般的依附姿态,孟玉楼却显得拘谨一些,像一株被移栽到金玉堆里的素净兰草。
月娘被这泼天的富贵喜得有些晕眩,猛地想起那桩糟心事,心头一紧,赶紧敛了笑容,凑近大官人,低语几句,将他轻轻拉进了灯火通明的大厅内。
片刻功夫,大官人便从厅内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方才的春风得意已全然不见,脸上罩着一层寒霜,嘴角挂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冷笑。
“玳安!”他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备马!去史文恭那里,把他和他手下那群新收拢的小崽子们,全给我点齐了!让他们抄上趁手的棍棒家伙!”
他顿了顿,眼中戾气一闪,“我倒要看看,这清河县的地界上,是哪个不长眼的‘真神’敢落了老爷我的面子,把威风耍到我西门府的女人头上来了!”
紧接着,他目光如电射向垂手侍立的来保,声音更沉了几分:“来保!你也去!把应伯爵、谢希大那几个帮闲篾片,从他们各自娘们的热被窝里给我掏出来!告诉他们,就说老爷我——给他们‘报仇’的机会来了!让他们麻溜地滚过来!”
不多时,史文恭一身短打劲装,领着二十来个精壮后生,如同旋风般卷到了府门前。这群人虽是新募,但个个眼神凶狠,手持长短不一的哨棒、水火棍,透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蛮横劲儿。
史文恭早已从玳安口中得知,自家老爷摇身一变成了五品的副千户还带着提刑所的差遣!
连带着来保、玳安都成了官身!这消息如同滚油浇在心头,他眼中那股炽热的渴望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不比这些人,只知道五品官帽子光鲜,顶在头上威风!
史文恭只觉得一股寒气混着滚烫的欲望直冲天灵盖!
他可是在军伍里、在衙门边厮混过的老油子,太清楚这“提刑”二字的份量了!
这简直就是…掌心里攥着整个东京东路的生死簿!
笔尖上悬着阖境的阎王令!
他也不是徐直、傅账房那等只会拨算盘的,他知道,自己史文恭,还有那步战无双的武二郎,才是大官人手里真正的刀把子!
只要死心塌地跟着这位主子,前程岂是区区七品九品可限?更高的位置,只怕也是探囊取物!
想到这里,史文恭胸中豪气顿生。
他抢步上前,在大官人马前五步处站定,猛地一抱拳,单膝轰然跪地,行的竟是军中参见主将的大礼,声若洪钟,金石迸裂:“末将史文恭,参见大人!愿为大人前驱!”
大官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军中做派,非但不觉突兀,反而极为受用,那股掌控生杀的快意更浓了。
他嘴角那丝冷笑化开些许:“起来!爷问你,手下这些小的,操练得如何了?”
史文恭“唰”地起身,腰杆挺得笔直,回禀道:“禀大人!时日尚短,马匹也缺,马上功夫还需磨砺。但步下结阵,棍棒配合,已初具章法,堪堪可用!对付些不开眼的泼才,绰绰有余,绝不给大人丢脸!”
“好!”大官人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一勒缰绳!那健马“唏律律”一声暴烈长嘶,前蹄腾空,人立而起!大官人在马上身形稳如山岳,声音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沉沉夜色中:
“点起火把!跟爷走!去会会那条不知死活,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过江龙’!”
却在这个时候,应伯爵一众人已经赶到。
只见应伯爵打头,谢希大、常时节、祝实念、孙寡嘴、白来创等几个紧随其后,一瘸一拐,摇摇晃晃,仿佛刚从阎罗殿上逃回阳间的一群饿鬼。
这几个人是何等样人?
乃是清河县里顶顶有名的“帮衬”,专在富贵场中、达官门下讨生活。
平日里揣摩上意、逢迎拍马、插科打诨、颠倒黑白,那本事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大官人只消派来保去递个含糊的口信儿,这几个积年的老油条,鼻子比狗还灵,只消三言两语问了来保几句,便如醍醐灌顶,心下雪亮,知道这场“戏文”该唱哪一出,该扮个甚么行当。
那应伯爵,头上裹满血带,也不知是从哪个灶膛边拾来的,缠得像个歪冬瓜,偏在额角处,还洇出一块新渗出的“血迹”,细看倒像是隔夜的鸭血未曾洗净。
谢希大一条胳膊用根脏污的布带子吊在胸前,杵着拐杖,胸口都是呕出来的‘鲜血’。
常时节则瘸得厉害,右脚却包得像个大粽子,白布层层迭迭,“新鲜”血迹,红得刺眼。
这群人甫一进院,齐齐趴在地上喊着大爹我们来了。
大官人看着众人匍匐在地,忽然想到这些人倘若……倘若脱了这身破衣烂衫,换上一身蟒袍玉带,跻身那金銮宝殿、朝堂之上……再对上那些‘清贵’。
那场面,该是何等的“热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