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幼菓的父亲名叫阮霖文,和孟遇荞结婚那年,阮幼菓刚刚四岁,阮邱十二,也就是那时被母亲改的姓。
阮霖文表面上的为人和名字一般文雅贵气,结婚之前早早就将母子俩接到了家中,对阮邱的态度更甚于待自己亲生儿子,结婚之后则本性毕露,结婚证于他而言有如摆设,依旧与外面的女人花天酒地,借着金钱的捆绑和权势地位的差距,对向他完全服从性情温顺的孟遇荞动辄打骂。
每次阮邱在场都会挡在孟遇荞面前,而这在对方看来与反抗忤逆无异的举动只会引起阮霖文的暴怒,更何况阮邱生来性冷,从来没好声叫过他一声“父亲”,挨的打不比孟遇荞少多少。
当母亲拉他到卧室小声教育他不要惹父亲生气要讨好父亲时,还没门把手高的阮幼菓就会偷偷扒在门框边,水润的黑眼睛充满好奇地锁定在屋内的两个“新家人”身上。
敌人。
阮邱无数对着那张稚嫩的小脸下定论,冰冷仿若判下死刑,以为一把刀从那小小身影上狠厉劈下,就能连同砍死站在其身后与其流着同样鲜血的人皮魔鬼。
很长一段时间,阮邱都将他视作阮霖文的附属品,视作带来灾祸利用母亲的敌人。
所以每当阮幼菓像影子一样黏在他周身时,他都厌烦如躲避蚊虫般地绕过。
因为身高差距,有时阮幼菓跟在身后他无法察觉,晾衣服、做饭、拿东西,几次后退或转身不小心直接将人撞倒,看小家伙一屁股跌坐在地,心底还会生起一种报复的快意。
他们不是一家人,他们是互相戕害的仇人。
不论是阮霖文对孟遇荞,还是阮邱对阮幼菓。
那时候的阮幼菓反而不怎么容易哭,当然只是说频率相对某一时期较少,哪怕被撞倒了、第一次被送去上幼儿园、被恶意满满地指使、被刻意冷漠忽视、没有一个人愿意陪他玩玩具,他都不会撕心裂肺地哭起来没完,只有见到父亲发火被吓到时,或是自身受到严重欺负,才会大哭不止。
自他上幼儿园起,十二岁的阮邱就被迫担起了看孩子的重任,在父母都上班不在家时,学业之余,不仅要照看他的饮食起居,有时还要去接送上下学,和保姆一起,待遇还不如保姆。
他无数次自私地将怨念怪罪到那忠诚无辜到蠢笨的孩子身上,比如严厉要求那人不准叫“哥哥”、语气上的嫌弃和语言上的诋毁、行为上的苛求,看到那人呆愣在原地茫然无措孤独无助的神情,结果却恍若抽刀断水,只是徒增烦躁。
有一日阮邱坐着自家司机的车去接他放学,背着小书包出来的阮幼菓眼睛和鼻尖红红的,瘪着小嘴,来到车边时轻易呜咽出声,当着人来车往的校园门口就这么哭了出来。
问他怎么了,他用手指了指自己湿红柔软的嘴唇,无比伤心地哽咽着说——
“哥哥……打嘴巴。”
“谁打的?”阮邱下意识皱起眉。
“老师……”他用手背抹去眼泪,一说更加呜咽起来,哭得更厉害,“有人咬我的手,我就哭,老师不让我哭,嫌我,打嘴巴。”
阮邱神色冷漠,拉起他被眼泪浸泡过的小手,看到右手虎口处果真留有两排不整齐的牙印,不知道什么时候咬的,边缘发红,落下的牙印泛着深色的紫。
一股平白的火气几乎要碾压理智的时候,他又蓦然想起面前人是谁。
这不是他的亲弟弟,这是那个家暴孟遇荞的男人的亲儿子,彼时,阮邱的身上甚至还留有被那个男人用皮带抽出的淤青。
又平静下来,什么也没说,拉着阮幼菓直接上了车。
“回去找你爸,和我说没用。”
阮邱坐在后座,倚着椅背没有看他。
“哥哥……”
阮幼菓见他不理自己,也不哭了,除了刚被咬时痛得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又因为老师的偏心责备而忍不住哭喊,现在更像是在用泪水博得同情和安慰,但意识到在阮邱面前没用,只身一人的孤独感便令他呆滞地止住了。
那时他对阮邱已经有一种刻在本能中的害怕,但还是爱恋和期望居多,于是低下脑袋自己乖乖把眼泪擦干净,看着自己手上的牙印,不过一会儿,泪水又夺眶而出。
眼眶就像被淹死的堤坝,悲伤像洪流般汹涌出来,这是他身体和心里的悲伤,一想到自己的这种悲伤令所有人讨厌,就更抑制不住要把自己完全湮没的冲动了。
他闷闷地哭,像是怕打扰了别人,一直沉默着的阮邱倏地开口,叫了停车。
那人在车还没完全停下时便推开了门,长腿一迈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阮幼菓愣在车里,以为自己惹怒他了。
要被当作麻烦丢下的恐慌迟迟从心底漫上来,他边喊着哥哥边跟着下了车,逆着人流往幼儿园门口的方向跑,想要追上那个触不可及的背影,司机见状也忙下车跟上去,牵起阮幼菓的手以免他于人群中走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