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神明与生俱来的能力啊!娘娘却因感念人族的情义与坚韧,便慷慨赐下……这是何等的慈悲之心!
这与她过往听闻的、那些需要虔诚供奉甚至血食祭祀才肯吝啬地展现一丝神迹的传说,截然不同!
直到李莲起伏的胸口稍稍平复,眼神中的波澜逐渐化为一种更为坚定的光,祝媱才再次开口。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泠,却裹上了一层难以化开的惋惜,如同山间清晨的薄雾,带着沁人的凉意:“然而,世间又何来真正亘古不移之物?”
祝媱轻轻一叹,那叹息仿佛承载了无数岁月的重量,“华胥氏与族人倾尽心血镌刻的山石碑文,纵然坚固,终究敌不过风霜雨雪、战火兵燹。待吾自沉眠中苏醒,再次游历人间,悠悠岁月已不知流转几度春秋。那些曾寄托着希望与智慧的碑刻,早已化为尘土,散于荒野。”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时空,看到了文明长河中那些断裂的痕迹:“后人所能识记的草木药性,较之远古,不过寥寥千种,遗失泰半。许多古老的智慧,许许多多便如此断送在时光的洪流里。”
祝媱将视线收回,落在李莲脸上,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静的了然:“若是上古的传承未曾断绝,草木知识得以完整流传,你们此前遭遇的灾厄疫病,或许凭借先人留下的方剂便能自行化解,又何须……绝望地祈求神明垂怜呢?”
这番话,如同沉重的钟声,在李莲心中回荡不息,震得她耳畔嗡鸣。她感到胸腔里有一股滚烫的热流在奔涌冲撞,那颗心仿佛要挣脱束缚跃出胸膛!
她再也抑制不住激荡的心绪,猛地站起身来。脑海中浮现出方才幻境中华胥氏那英姿飒爽的身影,她依样单膝跪地——这是一个带着上古遗风的、表示绝对效忠与誓言的姿势。她将右手紧紧抵在左胸心口,深切地仰望着云端那抹素白的身影,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
“娘娘!弟子明白您的慈悲之心!您是唯一真正降临在我等面前的神明!”
她的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我李莲或许没有远古华胥氏那样的聪慧勇猛,但我愿效仿先贤,以双脚丈量山河,以真心传扬圣名!终我一生,必让这世上的生灵,皆知娘娘的恩德!”
……
成功了。至少这第一步,没有掉链子。
祝媱的意识如同轻烟般从李莲的梦境中悄然抽离,回归现实。
山谷依旧笼罩在静谧的月色下,夜风微凉,远处传来几声虫鸣。她看向躺在藤椅上的李莲,与梦境中那个激动宣誓的女子判若两人——此刻的她双目紧闭,呼吸平稳悠长,唇角带着一丝恬淡的笑意,正沉浸在自己浑然不觉的酣眠之中。
没错。方才那番天地变幻、日月颠倒的宏大景象,那跨越千年的神农氏与华胥氏的往事,统统都只是一场精心编织的梦罢了!
巫山神女的权能【浮生一梦】,其精髓便在于能潜入信徒的梦境,为其构筑特定的场景与经历。否则以祝媱目前的神力,哪里真能做到挥手间令昼夜逆转、时空回溯?那等改天换地的伟力,远非她所能及。
从李莲饮下那杯掺入了微量神力的“月光之水”开始,她便悄然落入了祝媱精心布置的“陷阱”。之后所闻所见,那震撼心灵的传承故事,那庄重的誓言,皆是祝媱为她编织的一场真实无比的梦境体验。
当然,以祝媱如今对梦境的掌控力,加之李莲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这位虔诚的信徒绝不会察觉任何异常。
祝媱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熟睡的李莲,目光却渐渐深沉,陷入了更深的思绪。
其实,她心知肚明,若论“传道”的效率,有远比现在更好的方法。
何时人对神祇的渴求最为炽烈?无非是天灾人祸、病痛缠身、战乱流离之际——在凡人最无能为力、最绝望的时刻。以她身为巫山神女的力量,若真欲快速汇聚信仰,大可不必如此迂回。她完全可以显化神迹,活死人、肉白骨,在一次次“神迹”的震撼中,让信徒的数量如野火般蔓延。
但,她终究没有选择这条路。
或许是因为,在她成为“巫山神女”之前,她也曾是那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她太清楚那种将全部希望寄托于外力的滋味——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唯有自己双手挣来的、脑中记下的本事,才是安身立命最可靠的根基。
她不愿自己的信徒,变成只会跪地乞怜的羔羊。她更希望他们能像华胥氏那样,即使面对神明,也能挺直脊梁,寻求的是“知识”与“方法”,而非一时的恩赐。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或许是她这个“不合格”的神祇,内心深处的一点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