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向二人,一种被世界背叛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你们……到底是谁?”他嘶哑开口,声音里带着信仰崩塌后的虚空。
唐山海迎着他茫然的目光,胸口堵得发痛,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让声音保持平稳:“是想让您……活下去的人。”
寂静漫长得令人窒息。
终于,唐蓬莱闭上眼,手指一点点松开。
那根烟从掌中滑落,火星在地上微弱一闪,旋即熄灭。
他像是被抽空所有力气,缓缓瘫坐回椅中。
“出去吧。”他终于开口,声音极低,像从废墟里挤出来,“让我一个人……想想。”
灯影晃了一下,又定住。
唐山海深深地看了兄长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有痛,有不忍,更有决绝。他沉默地转身,与郭走丢一同退了出去。
夜风掠过屋檐,廊灯摇成一片雾,郭走丢立在檐下,神情安静,手指在背后微微发抖。
唐山海走到她身边,自然而有力地握住她的手。
她轻轻吐气:“结束了吗?”
“没有。”他望着那扇门,眼中是未散的痛楚,嗓音低得像在梦里,“我们只是……让他睡了。
远处传来犬吠声,像从雾里传来的回音。
屋内的灯在这时重新亮起,光从门缝下渗出短短一瞬,又倏然熄灭,仿佛那个世界最后的余烬,终于燃尽。
【3】
几日后,唐蓬莱传讯给唐山海:
让她来谈。
唐蓬莱推开安全屋的门,看见坐在那的女人——她穿一袭素色旗袍,神情镇定,仿佛等候多时。
那张脸从记忆里跳出,那一瞬,他微微一怔,似乎从旧梦里认出了她——在郭走丢初入唐家的那场沙龙上,这个女人艳丽得像朵虞美人。
“是你。”他低声道,那语气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疲惫的确认。
林婴婴微微一笑,并未寒暄,目光坦然:“唐将军,我来这,不谈主义,只谈价值。”
唐蓬莱没有坐,背影笔直,像仍在军帐中。
林婴婴也不避,缓缓道:“李常安的死,是因为他相信‘忠’。他死的时候,还在替您担责——可那份‘忠’,在别人嘴里,成了您纵庇旧部的证据。”
她抬眼,看向他:“他死了,您的名字,也开始被掺上泥。”
唐蓬莱沉默,烟雾在他指尖打转,他的唇线绷紧,像是在忍一场旧伤。
林婴婴的声音柔和却不带情绪:“唐将军,您的‘忠’,是金,是火,是血。可在他们眼里——那是筹码。”
她取出一份资料,推到他面前:“这是孔家账下的旧文书。军饷改批的真正理由,并不是‘预算重核’,而是‘分润未谈妥’。”
那几页纸上,印着密密麻麻的签批、数额、名章。
唐蓬莱盯着那一串名字,手微微颤抖。
“所以,”林婴婴轻声道,“我们不求您背叛谁。只是希望——您能保留自己。”
沉默良久,他抬眼,眼神深而空:“怎么保留?”
林婴婴迎上那目光,字字清晰:“让那个‘忠’暂时沉睡。”
“从今天起,您依旧是国民党的唐中将,是唐家的门面。在明处,您可以照常签令、照常训人,甚至在必要时,亲手打压那个‘走了歧路’的弟弟。可在暗处,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在真正会杀人的时候,慢一点。”
她顿了顿,语气压低:“这不是背叛,这是手术。我们要做的,是切除那块已经溃烂的旧忠,保住还活着的血肉。”
唐蓬莱的眉心深锁,像是听见了某种侮辱,又像是在挣扎。
他喃喃:“你们这些人……连信仰都算得明明白白。”
林婴婴静静地看着他,眼底无喜无悲:“信仰不是账本,可死人多了,总得有人记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