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已经烧好了午饭等候他们,阿婶果然带了一个后生家在堂屋里坐着。
那个后生看起来并不年轻,手里还提着三两斤五花肉,这是上门的礼仪,但是狗爷在一旁流着口水,后生并不敢把五花肉放在地上或者桌上,只能傻乎乎的提着。
九叔公进门后抽起水烟:“你要是一天不找点事情干,你就骨头发痒。”
“阿爸,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为了小年好吗,这是春生,刚从广东打工回来,家里一个漂亮的小洋楼,不赌不抽,还是土命,小时候找你批过命的,我都记下了,和小年八字合适。”阿婶咔咔的笑,后生也跟着笑。
江小年始终不理会,在天井里挑选竹笋,选笋要挑腰身微曲的,阿太用指甲在笋尖掐出月牙印:“直愣愣的笋腌不活,人太刚硬也酿不出滋味。”
最后那句话,好像是跟江小年说的。
水井凛冽的水漂洗过的笋胎卧在竹匾里,日光透过水珠折射出细小的彩虹。阿太忽然哼起壮家古调,尾音溅落在陶瓮深处,惊醒了沉睡的乳酸菌。
酸水引子是从家里的老井取的。阿太解开红布包,倒出珍藏的野杨梅干,紫红的果肉在陶瓮里浮沉,宛如正在溶化的晚霞。
她将新笋码成莲花座,每一层都洒上粗盐与紫苏籽,盐粒滚落瓮底的脆响,恍若往事的碎屑在轻轻叩击。
阿婶在一旁不客气的抓起一只鸡:“阿福妹,你看,那个叔叔给你当后爹怎么样?”
阿福瞅了一眼堂屋里的人,气得火冒三丈:“我有爸爸,我爸爸过几天就来接我了,你。。。。。。你个老笋干。。。。。。”
阿福不会骂人,看见什么骂什么。
“你这孩子。。。。。。小年,你也不管管。”阿婶被臊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自顾自的杀鸡。
江小年只想着偷师学艺,一定要把腌制酸笋的技术学到。
封坛前要埋三粒山椒,阿太的手在坛口悬停良久:“辣味是坛神的筋骨,放多了呛魂,放少了镇不住邪气。”
红布蒙上坛口的刹那,廊下的燕子叫了起来,阿太笑说这是好兆头——酸坛里的时光,正需要把酸的味道慢慢磋磨。
等阿太忙完,把酸坛放在屋檐下,这才缓缓的打量了一番堂屋里不是所措的后生:“春生是不是,你当年还是我接生的。”
“这不是巧了嘛,一般人哪有这样的姻缘。”阿婶手脚麻利,已经砍了鸡,放在堂屋里烧得火红的炉子里。
打火锅,是最简单,也是最好吃的方法。
春生拎起猪肉:“小年,以前我们当过同学的,上一年级的时候,后来留级了,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
“小年,我听阿婶说是你,我马上就答应了,我家里有房子,还有两个电动摩托,你过来以后。。。。。。”春生也顾不上吃饭,怯生生的说起了自己家的优势。
阿太端起碗喂阿福,悠悠的说道:“春生啊,你来看阿太,阿太很高兴,但是我们小年是要找上门女婿的,你家里同意不?”
阿婶急眼了:“什么?上门女婿?之前怎么没说。”
九叔公一边吃饭一边吭哧笑起来:“对咯,小年的命和稻香村长在一起,只有上门女婿来了,才会发财,嫁出去给别人,那是不得行的哟。”
江小年朝九叔公投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老爷子好样的,果然没有白白投喂你。
春生不说话了,低头默默吃饭,阿婶也不敢吭气,屋子里一阵沉默。
只有锅里鸡肉和竹笋嫩芽熟了之后沸腾的咕咚声,九叔公吃了一碗又一碗:“春生,你是好孩子,将来找个城里的姑娘,小年留在家,算起来,小年还是你姑奶奶呢,你怎么能娶姑奶奶的,我这个儿媳妇阿红,就是乱点鸳鸯谱。”
阿婶更是没脸见人了,阿太在十里八乡辈分大,小年也是辈分大,谁知道说亲说成了个孙子。
这一顿饭吃的,真是千滋百味。
饭后,阿太往瓮里续进新笋与井水,红布覆盖的刹那,江小年忽然看清了某种轮回——那些被岁月啃噬的、发酵的、重塑的,终将在酸香氤氲处,完成对光阴的礼赞。
九叔公说一句:“小年,龙抬头的时候,就会有一个你熟悉又陌生的人上门。”
江小年心里咯噔了一下,千愁万绪涌上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