蕨菜多的地方,新出的芽儿蜷缩着头,他们似乎比人类更加懂得弯腰的智慧,沿着春天蜿蜒,在丛影中游走,努力的去寻找光的缝隙。
背篓里面渐渐的有了分量,归途是阿福自己走,经过山涧的时候,她惊讶的喊起来:“妈妈,祖祖,你们看,水里有鱼,我要抓鱼,我今天晚上给你们炖鱼吃。”
“那叫石头鱼,比你还精呢,一般人抓不到,得使用工具。”阿太坐在水边的石头上,清晰锄头。
江小年将蕨菜浸在沁寒的溪水里漂洗,嫩芽在水的波纹中舒展成问号,好像是在询问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如意,为什么又会有那么多欢喜。
阿福兴致勃勃的抓鱼,那些小鱼儿也是在故意逗她玩,能让阿福看见,触碰,却始终不让阿福抓到,气得阿福直嚷嚷,索然的跟着阿太回家。
今天一个小背篓的蕨菜是大丰收,江小年把暂时用不到的蕨菜放在竹编上晾干,蕨菜已经褪去了银豪,露出了玉石一般的质地,或许所有美好的时光都会被窖藏,先在幽暗处蛰伏,如同这些穿越层层腐朽与丛杂中的嫩芽,终究会被一双虔诚的手,完成对春天的朝圣。
阿太不紧不慢的在厨房里生火,灶膛里的丛光映着晚霞,山岚的云烟漫上窗棂的时候,蕨菜刚在热水里走了一遭,在陶盘里蜷缩成佛陀头上的螺发髻。
江小年有些恍然,她们一直都是在生活的空隙里采蕨菜的人,弯腰俯首的刹那时光,正是离收获最近的时刻。
灶膛里噼里啪啦炸开第一朵金花的时候,屋檐下的腊肉流淌着晶莹剔透的眼泪,那是阿太在年前就与村里的妇女们一起做好的腊肉,肥肉已经变得透明,成为了琥珀一般,山风吹拂了一个季度,烟熏了一个季度,野猪肉早已经带着岁月的气息。
阿太切下一块五花肉在水里煮开,将时光的痕迹洗干净,在菜刀切下来的瞬间,油脂的纹路渗透着炊烟与雨水的七兮,就好像翻开了一本陈旧的相册。
青玉簪一般的蕨菜多了一份生活的味道,江小年知道,日子就是三分苦,七分甜,食物总能教会人很多生活智慧。
当铁锅烧到微红的时候,腊肉片在锅里卷起来,琥珀色的油脂在锅底蔓延成河,当蕨菜的翡翠与腊肉的琥珀碰撞,山野间的烟火醇厚已经交织为一体。
透过厨房的窗,下面屋的阿婶探出一个脑袋,高声大喊:“江小年,我老远就闻到香味了,肯定是腊肉炒蕨菜是不是?”
“阿婶,我一会儿给你送一碗,叔公爱吃,阿太多做了点。”江小年一边翻炒锅里的乾坤日月,一边高声大喊。
阿太在一旁看着,一边品味:“婚俗要搭配,就好像日月要交替,腊肉的沉与蕨菜的鲜要在一起,才算是阴阳圆满。”
这道菜上桌的时候,雨水的闷雷又打响,山林的滋味是腊肉的松脂香,是蕨菜微苦里破土而生的倔强。
江小年喜欢这样的滋味,阿太却说年纪大了,舌头不灵光,吃啥都一个味,只有阿福巴啦啦的把蕨菜全部都吐出来,小孩子,真是一点点苦都吃不得,或许人只有经历过岁月的磋磨,才能知道这一点点苦,不过是生活的调味品。
阿太拿出一个瓷碗装出来一碗腊肉炒蕨菜:“给你九叔公送去,他爱吃这个。”
九叔公在稻香村里,绝对是一个人物,他与江小年家也算是沾亲带故,但至于是什么亲戚,说起来就有点牵强与话长了,好像是江小年的太叔公到他们家里给九叔公的姑妈还是死了丈夫的婶子当上门女婿。
九叔公,是大家都这么喊,所以已经成为了一个代号。
九叔公看见江小年手里的这一碗菜,一下子食指大动,啥也不说的就往里面舀了一勺饭,蹲在他的堂屋屋檐下吃了起来。
“小年子,我也不跟你客气,我刚才就闻到香味了,你们要是不送来,我也要上门吃去,我自带米酒,孝敬阿太。”九叔公的脸色通红,看上去是气血很足的样子。
吃饭的时候也是不慌不慢,细细品味腊肉与蕨菜,就好像品味阳光与泥土,陈酿与新生。
九叔公猛然间抬起头:“小年子,你什么时候回学校?现在都大三了吧?”
“这个老糊涂,小年,你别管,你九叔公自从被开了天眼后就这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老爷子,小年都结婚多少年了,孩子都四五岁了,现在离婚回来的,你有时间了给看看。”阿婶走过来,在救赎公身边放了一碗水。
江小年略显尴尬,阿婶又拉住了她:“小年啊,人的分分合合,都是天定,你叔公一看,就知道你的命数了,咱们就能趋吉避凶。。。。。。”
阿婶一脸神秘,江小年咳嗽掩饰尴尬,九叔公盯着江小年看了半天:“小年子,我们不讲迷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江小年愕然,一个农村风水师,突然告诉自己不要信命,这。。。。。。颇有深意吧。
“明天跟我下地,人间没有那么多禅机,吃好喝好,万事知足。”九叔公把吃得干净的碗放在地上,抬头看着天井,天地能不能相逢,这也许已经上升到了哲学。
阿婶摇摇头:“小年啊,你叔公这么说,就是不给你看了,唉。。。。。。你也是个苦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