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坐在她面前的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当然不觉得她的女儿会骗她。
血缘总是会给人一种幻觉,让人放松警惕,旁人都能发现的事儿,离得最近、看的最多的亲妈反而发现不了。
送走烟七夫人后,烟令颐作势休息,待到夜深人静,烟令颐自己揣着暗剑,溜出了烟府。
她自小长大的烟府,几个狗洞她都一清二楚,外面巡逻的私兵的线路更是耳熟能详,绕过院墙后,她轻而易举的翻出了烟府。
建业夜间宵禁,城中有金吾卫巡逻。
烟令颐绕开所有人,直奔九枝坊牡丹巷而去。
——
烟令颐去往九枝坊时,正是夜色深邃。
这一夜可不仅是烟令颐有要事要办,旁人也忙的厉害。
浓墨一样的天幕倒扣建业,掩盖了白日间的喧嚣与热闹,留下的是一座寂静的睡城。
在同一片夜色里,齐王率一队人离开建业,这些人皆是齐王心腹,随齐王一同去边疆赴任。
心腹不过百人,皆是骑兵,骑兵最中央围绕着一辆四驾马车。
马车大,如一单独厢房,其内没有外间,只有一榻一案一柜,靠最左侧做了一个简单净室,马车顶如宫檐,檐下挂着青铜铃。
马车摇晃间,青铜铃也响了一路。
季横戈就在靠窗左侧,静默的听着青铜铃响。
天色渐沉,浓云坠落,马车内没有点烛火,故而四周一片昏暗,只有朦胧的月光从薄薄的丝绢之外照落进来,在高案上烙印出一道月影花印。
季横戈一言不发的坐在一片昏暗之中,静静地看着他面前的高案。
在他面前的高案上摆着一张张信,信上的月影花印随着车辆的颠簸而左右摇晃,将信上的字照的不甚清晰。
但季横戈不用看,也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因为这是烟令颐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信上的每一个字他都看过无数次,现在他只要一闭上眼,仿佛就能从这字里行间看到烟令颐的眉眼。
这个女人狡黠的像是一只狐狸,藏在别人身后,远远地把他推到北沼国去。
他之前为了留住烟令颐,硬是编造出来一个娇娘的身份,自编自演了一场大戏,还以为自己很聪明,可以将烟令颐死死困在身边。
结果——
想起来烟令颐推动他就藩、再也不曾见他的事,季横戈的脸一点一点的冷下去。
这个女人没有一点心,只将他当成是一个能怀孩子的工具,骑过了就算完,没了用处后,就将他甩出建业里,连送他一次都不肯。
季横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慢慢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块玉。
玉触感微凉,与他的体温一样凉,他捏着那块玉,看了许久之后,轻轻地咧开唇瓣,露出一排牙齿,呢喃着唤了一声:“娇娘——”
娇娘,你休想甩下我。
我很快,就会重新回来。
——
离开建业城后,外面是一片林路,此林为出城必经之路,明月高悬夜空,静静地照着建业城外的一处长林。
林长而深,白日间还算是翠意盎然,飞鸟入林,但到了晚上,这林便显得幽深,通入林中的小路像是怪物的舌头,引着他们走进腐烂的腹腔。
“王爷。”马车缓缓向前,不曾停下,马车后的乌枪走到马车车窗旁边,低声道:“后面有人跟随。”
马车里的人探出一只骨骼宽大的手。
兴许是主人太久没有见太阳,肤色白的有些渗人,手背上覆青筋,中指带着一枚翠色玉戒,白翠相映之间,车帘缓缓拉开,露出季横戈的面。
季横戈较之前些时日更瘦了些,白色绸缎书生袍穿在身上,隐隐可见袍下消瘦凸起的骨骼,他身子本就不如健全人,眼下更是病骨支离,风一吹,像是随时都能消散的一枝枯木,根本没有任何威慑力。
但,当乌枪抬起面来,望见王爷的眼时,却又为此心惊。
那是怎样一双眼呢,冰冷,死寂,望上一眼,就让人后背发寒。
乌枪打了个寒颤,连忙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