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林蓉有些惊讶:“你晚上还和爹爹睡呀?”
她从前在裴府当下人的时候,见过内院的下人伺候府上小少爷,哥儿入睡,大多都是奶娘、婆子作陪,鲜少让主子操心。
就连各房夫人都鲜少陪着儿子入睡,更别说那些成日外出应酬赴宴的老爷们了。
裴嘉树点头:“每天晚上,我都来爹爹的福宁殿入睡,很少自己睡寝殿。”
林蓉想了一会儿,笑道:“那阿娘今晚陪你睡寝殿去。”
没等林蓉牵走儿子,殿门大开,远远行来一道冷冽的身影,男人玉簪绾发,青色衣袍迎着雪浪翻飞,竟是同样洗漱换衣的裴瓒。
裴瓒渐行渐近,看了他们母子一眼,心中了然。
这是要去东宫休息。
裴瓒走向裴嘉树,立于小孩身后,趁着林蓉不注意的时刻,轻踹一脚。
裴嘉树身子一抖,反应过来:“阿娘,玉奴没爹爹陪睡……有点睡不着。”
林蓉没看到父子二人的小动作,但她想着裴瓒夜里睡觉太过缠人,非要搂腰,将她紧紧困在怀中。林蓉睡得腰肢酸麻,不想和裴瓒挤在一张床榻上。今日借裴嘉树之故,能暂时避开裴瓒,再好不过。
林蓉笑眯眯地逗弄儿子:“玉奴是要和阿娘睡,还是和爹爹睡?”
此言一出,裴嘉树仿佛遇到了极大的难题,他看了看眉眼冷淡的父亲,又看了看神色温和的母亲,犹豫不决。
……爹爹天天能睡到,阿娘却不一定。
思来想去,裴嘉树还是悄悄牵住了林蓉的手:“当然,阿娘想和玉奴两个人睡,玉奴也可以试试。”
怎料,话语刚落,裴嘉树忽然没站稳,一个趔趄,扑进了母亲怀里。
林蓉急忙扶稳小孩,担忧地问他:“怎么了?”
“没事……”
裴嘉树挨了一脚,疼倒不疼,只以为自己“背弃”亲爹,让裴瓒发了好大的火。
裴瓒看着妻子忧心忡忡的模样,温声安慰:“儿子多年没母亲教养关照,身子骨弱,走路不顺当实在常事。”
听完,林蓉哑口无言,心中生出一丝愧怍,怜爱地揉揉裴嘉树的脑袋。
但裴嘉树听完,却猛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的亲爹:咦?前些日子爹爹不是还说他抱起来太重,壮得像头小牛么?他究竟哪里身子骨瘦弱了??
即便林蓉不让裴瓒陪睡,待进了寝殿,男人还是神色自若地跟了进来。
东宫寝殿忽然多了这么多主子,宫人们半点不敢怠慢,忙取出厚实宽大的被褥,烧好地龙,将博山炉燃上安神香。
林蓉怕儿子滚下榻,将他揉巴揉巴,塞进床榻最里侧。
没等她拍松锦被,裴瓒已然落座,占据了床榻的最外侧。
裴瓒硬要粘着她睡,林蓉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挪到中间,腾出一个床位,供男人躺下休息。
这一夜,裴嘉树在爹娘的陪伴之下睡觉,没一会儿就陷入梦乡。
林蓉知道裴瓒有分寸,不会在儿子面前做些什么,也就不管他如何揽腰,径自翻身入睡。
待妻儿都睡熟了,裴瓒方才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睁开那一双狭长凤眼。
裴瓒轻侧过身,单手撑头,长指轻轻挪至林蓉的肩颈,摩挲皮肉,仔细感受她薄皮底下震颤的脉搏。
林蓉睡得很沉,浓长眼睫卷翘,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倾泻入殿的月光照出林蓉羊脂一般油润的雪肤,她的衣襟稍松,隐约能看到肩头早已淡化的燎疤。
裴瓒用指尖勾勒林蓉的眉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低头,在她的颈后落了一吻。
他没有闹醒林蓉,只是静静看了许久。
林蓉的体温滚沸,呼吸绵长,脉搏有力……并非冰冷的尸体。
她还活着,她安然无恙,她没有与裴瓒阴阳相隔。
今夜种种,不再是梦。
在这一刻,缠在裴瓒胸腔多年的隐痛终于散去。
他渐渐活了过来,生出一丝安心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