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与其实完全想不起来她跟卢白是怎么变成朋友的了。
卢白很白,跟她的名字一样,白白粉粉的,所以姜与以前都叫她小白。而姜与相比起来就是非常纯正的亚洲黄,可能因为姓姜吧。于是卢白原来有段时间总叫她阿黄。
她们两个完全是3点和9点的对照组。一个黑长直,一个栗短卷;一个是四肢矫健的旋风少女,一个是能不动就不动的一摊活佛。看起来动若脱兔的姜与其实不善社交,看起来静若处子的卢白全年级每个班都有她认识的人。姜与学音乐,卢白五音不全;卢白会画画,姜与的素描作业是抽象画风。姜与耳机里在播放重金属摇滚的时候,卢白爱上的是朴树民谣。姜与生在春天,卢白生在秋天。姜与喜欢在绿茵场上奔跑,卢白喜欢打着伞躲在树荫底下看她踢球。
她们完全不一样可又有着完全一致的身高、音色和她们自己都无法分辨的字迹。
仿佛这世上另一个我。
姜与是怎么和卢白成为朋友的她不记得了。卢白说她也不记得。
12岁的她们就已经俨然无趣没有激情的中年人。她们在一起不聊八卦不聊穿戴不聊少女心事。她们约会不拍照不打卡不发朋友圈,能面对水族馆的企鹅一坐一天。她们很难见一面各自在各自的城市里安好,可每次再见又都不会偏差分毫。她们有时候会忘记对方的生日,她送过她唯一的生日礼物是三颗糖,后来成年后她还了她一顿旋转寿司。
“我们上学的时候每天都在聊什么?”她问。
“我哪记得。废话吧。”她说。
“我跟你是因为什么变亲的?”她问。
“不知道欸。对啊,为什么呢?”她说。
一开始她们都有各自的朋友,对彼此都没有什么印象。可从某一天开始,她们坐一起吃午饭,同一组春游,生理期也变得同频。她们在别人眼里变成了形影不离死死绑定的一对。家长会那天她的妈妈见到了她的妈妈,她那天头上绑了个带红色球的橡皮筋,她那天校服外面穿了件绿色的外套。她吃过她妈妈做的饭,她睡过她小房间里的床。后来她们天各一方,可她最需要她的时候,她都在。
人来人往,只有她,一直在。
。
两人在安静的街巷里走着,心思各异。
姜与是没什么朋友却有一个卢白。知交难觅,能寻得一人,也足矣。段野这样想。
而姜与,盯着步履摇曳的影子突然开口,“你平时走路就这个速度吗?”
“嗯?”段野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我走太快了吗?”
以前张彦栩慊他走太快后来赵磊慊他磨叽,他都没搭理。反正又不跟他们约会压马路。
段野想放慢脚步可姜与就在他旁边,不紧不慢。
“没啦,我就问一下。”
“嗯?”
段野莫名,姜与却微勾了唇角。
原来真的只是,他和她的频率,刚刚好。
“那个,”又想起什么段野有些好奇,“你不是说卢白爸妈很早就离婚了吗,他们现在还有来往?”
“离是离了,但她爸还是她爸啊,她也经常会过去看奶奶爷爷的。”
卢白爸妈也是大学同学,后来因为人生规划有分歧没能调和才离的婚。也算是和平分手。姜与认识卢白的时候韩阿姨有个男朋友,姜与见过一次,那个男人开车来接卢白放学。那辆车姜与也认识,韩阿姨的。男人比韩阿姨小上几岁,总戴着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卢白说,她们都知道他心思不太单纯,但只要他能对她妈好,吃软饭也没什么所谓,反正她家也不过就是普通家庭。但没两年,中考前夕,那天卢白跟姜与回家午休,躺在小床上她告诉姜与,家里出事了。
那个男人不知道在外面投资还是别的什么,欠了债。之前也有过,金额不大,韩阿姨帮他补上了。这回他欠下的数目,韩阿姨没能力也不想再帮他,她不可能变卖家产替他收拾烂摊子。人在困境中,穷途末路时会暴露出本性。男人内心的恶在被拒绝之后彻底撕破伪装。资金窟窿填不上他就得去坐牢,他狠狠掐着韩阿姨的脖子威胁要鱼死网破。一旁看到这一幕的卢白外婆情绪激动昏厥倒地。韩阿姨怕耽误外婆救治当下用了缓兵之计答应男人她再想办法。
那次卢白外婆是救回来了,但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在姜与高三那年还是撒手人寰。
至于男人,最后当然是进去了。他被带走当日,斯文的面上全是阴毒与狠辣。在那之前,在他知道自己回天乏术时,他给韩阿姨发了一条短信。他说等他出来他一定不会放过她们。
黑色的一行警告像是刀子在手机荧屏上触目惊心。韩阿姨带着卢白和外婆搬了家,换掉了一切联系方式,忐忑地过了几年直到男人出狱。不过不知道是他在里面好好改造了,亦或就跟他的人一样,没钱没本事,没用,连报复都无能为力,最终男人并没有再出现在她们的生活。
至于韩阿姨。后来听卢白说也谈过几次,再后来,就没了。韩阿姨跟卢白一样,生得白皙粉面桃腮,喜欢穿旗袍喜欢古典舞蹈,有假期就四处游玩,现在退休了更是跟着妹妹在外面游览河山浪迹天涯。也是逍遥。
“她爸爸没再婚吗?”
“没。”
“他们这么多年都没再组建家庭,当初也不是因为感情破裂才分开的,就没想过复婚吗?”
“没再婚不代表想复合。离都离这么多年了还复什么?卢白那时候才多大?当初要能过得下去就不可能离。婚姻又不是只有感情就够了。”
姜与语气有点冲,段野洞察敏锐没再多言。
四周再次陷入宁静,只剩下脚步声和冬夜里不冷不热的呼吸。
姜与也不知怎的,一晚上的愉悦悄然低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