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尚是午后,但上元节的氛围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冬日阳光斜照,给整座长安城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街道宽阔得超乎想象,笔直的朱雀大街如同大唐的脊梁,通向远方的宫阙。
街道两旁,所有的商户都在最显眼的位置挂出了各式各样的灯盏。
圆的、方的、八角形的、莲花状的、走马灯……材质有绢纱、琉璃、羊角、甚至还有看起来颇为名贵的玉石片,争奇斗艳,琳琅满目。
许多店铺门前已经开始搭建更大型的灯架和灯楼,匠人们站在梯子上做最后的调整,引来路人阵阵围观和喝彩。
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穿着翻领胡袍的西域商人,牵着骆驼,驼铃叮当;
身着锦绣襦裙的贵妇仕女,在婢仆的簇拥下,笑语盈盈;
意气风发的士子文人,宽袍博带,聚在灯下指点评议;
更有许多平日里足不出户的深闺女子,今日也得以放下束缚,戴着帷帽,与女伴携手同游,眼中充满了对夜晚的期待。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香气。
刚出炉的胡饼带着芝麻的焦香,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膻香浓郁,小贩扛着的草靶子上插满了晶莹剔透的糖人,还有卖胶牙饧的手艺人,正拉出长长的、琥珀色的糖丝。
远处空地上,已经有杂耍艺人开始预热,喷火的、顶碗的、舞剑的,圈起一块块场地,叫好声、铜钱落入铜盘的叮当声不绝于耳。
姜糖看得眼花缭乱,心潮澎湃。她知道,这还只是开始,只是盛大狂欢乐章的前奏。
真正的奇迹,要在夜幕降临后才会上演。
她心心念念的,是那盏“灯轮”。
她不断地向人打听,那最高的灯轮在哪里。
路人见小姑娘穿着不俗,便也热情指点:“小娘子是问那‘火山’吧?在安福门外呢!宫城前面!今夜最亮的就是它!”
等待日落的过程,变得无比漫长而甜蜜。
姜糖趴在食肆二楼的栏杆上,眼巴巴地望着窗外尚显明亮的天空,只觉得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据李渔唾沫横飞地描述,天宝三年的上元灯会盛况确实如姜糖想象,“非言语所能形容万一”。
瑶掌柜则凭栏远眺,将这座不夜城尽收眼底。
“瑶掌柜,我们能不能现在就出去开始逛灯会?”姜糖第一百零一次提议。
瑶掌柜正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一套越窑青瓷茶具,头也不抬:“急什么?好戏总在夜幕垂落之后。此刻出去,不过是看些搭架子、挂灯笼的,平白耗费脚力。”
李渔也摇着扇子,在一旁帮腔:“小姜丫头稍安勿躁。须知这等待,亦是乐趣之一。期待,懂吗?就像老夫写戏,最精彩处,总要铺垫再三……”
就在这略显焦灼的等待氛围中,食肆二楼的木门,被人轻轻敲响了。
“笃、笃、笃。”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沉稳的节奏感。
众人都是一怔。阿赤警惕地竖起耳朵,阿狸则悄无声息地跃上房梁,圆圆的猫眼审视着门口。
瑶掌柜放下茶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缓步上前亲自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位青年。身着天青色圆领襕衫,面容算不上顶顶俊美,却眉目疏朗,气质沉静。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悬挂的一柄长尺,与姜糖那柄司历尺化形后竟一模一样,只是气息更为强盛。
青年见到瑶掌柜,拱手一礼,姿态从容:“瑶掌柜,笠翁先生,别来无恙。张某不请自来,叨扰了。”
“自己人,何来叨扰之说?雪樵快进。”瑶掌柜侧身将他让了进来,语气熟稔。
她转向一脸好奇的姜糖,为双方引荐:“这位是张雪樵,当代司历。雪樵,这位是姜糖,算是你千余年后的晚辈了。”
张雪樵!
《司历谱》上“渡睢阳饿殍”的张雪樵!
姜糖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这可是她只在瑶掌柜偶尔的提及和司历一脉零碎记载中看到过的名字,是她正儿八经的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