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熠很耐心地一一答道:“成功了,计划一切顺利,我如今是三公主了,住在公主府里。”
“只是不能光明正大地来找你,怕叫皇帝起了疑心。且我冷眼瞧着,身边有几个下人恐怕是别人的眼线,总爱窥探我每日做些什么。”
“今晚是好不容易找到个他们都睡着的时机,才瞒过了守夜的丫鬟和外头的侍卫,偷偷摸摸地来找你。”
风潇微微蹙起了眉:“怎么这样森严?之前齐衡当皇子的时候,也没见有这些吧?”
要是有这些,他能半夜劫持自己跑去寺庙?能被剁了根还不被发现?
大约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缘故,齐衡之事叫皇帝也多了几分戒心。风潇暗叹一口气。
便听见谢昭熠也叹了口气,低沉而悠长。
风潇有些疑惑地抬起了头——往常很少见谢昭熠叹气的,她总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凝神望去,月光下堪堪能看清她的脸。原本很有几分锐气的面容,眉宇间竟满是化不开的疲惫。
“怎么回事?”风潇的眉头皱得更紧,“不是成功了吗?还遇到了什么难事吗?”
“规矩太多了,我有些吃不消,”谢昭熠苦笑道,“每一步,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眼神,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叫人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她面上难得地流露出几分脆弱来。
“你知道我今天做了什么吗?我从辰时起床,先是学了两个时辰的宫廷礼仪,从如何走路到如何用膳。筷子夹菜只能夹多少,咀嚼不能发出声音,喝汤不能有响动……”
“而后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梳妆打扮,因为今日要进宫去同高位妃子们见面。我一个一个行礼和受礼,端了一天的笑脸,直到现在脸颊还是酸的。”
风潇怔住了。
这些东西太过细节,是她未曾料想过的内容。
这些天里,她忧心忡忡地把那本书翻了一遍又一遍,却并不记得里头有这些描写。
“我想过这条路艰难,却没想到是这样叫人窒息的方式。以往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天地广阔,哪来的这么多条条框框?”
“如今我却连独自踏出公主府,都得趁天时地利人和的夜里,若不是有武艺在身,恐怕更是没有可能。”
“风长老,”她有些茫然地抱住了头,“我好像没有时间练武了。”
风潇心中一震。
她清楚地听出了其中近乎无助的意味。今夜的谢昭熠所展露出的种种脆弱,大约都是她刚见到这位大师姐时难以想象的场景。
比困惑和怜悯更先清晰浮现在心头的,是她不愿承认却无法抑制的愧疚。
她害了谢昭熠。
她太过于想当然,太过于理想化,太过于幼稚和冲动。
仅仅是为官的余止、有爵位的封鸣之和跟皇宫沾了点关系的自己,便已拥有了许多特权。
她以为在这个有王朝有皇室的世界里,皇族的身份势必能带来无上尊贵呢。
否则齐衡怎么会如此心心念念呢?
风潇不由想起与谢昭熠商议计划的那个下午,当时她兴奋非常,一想到自己这套层层嵌套、近乎闭环的逻辑,便几欲站起来为自己鼓掌。
何况一旦成功,便能置齐衡于死地,单是畅想那样的结局,就忍不住心头一阵舒爽。
当时的谢昭熠说了什么呢?她记不太清了。谢昭熠在想什么呢?她无从得知。
此事对她风潇而言,是一场大快人心的报复,是一局酣畅淋漓的游戏。
可对谢昭熠而言呢?是亲手把她送入这样的境地吗?
风潇总以为她有足以从任何地方全身而退的武力,便不会在这件事里受到什么伤害。
可她当时果真也是愿意的吗?还是拗不过救命恩人的相求,才强撑着答应下来,眼睁睁葬送了自己的自由吗?
救命恩人的请求很难拒绝吧?
风潇想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说服自己不必内耗。
世上每个人、每一桩事都有其自己的因果,比方说那些男人的死,无不是因其自身的劣根性,她不过是添一把火加速了进程。
可这一次她做不到。
谢昭熠原本和这些事没有分毫关系的,她大可以在修炼的路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为旷世闻名的泰山北斗,她可以徜徉于天地之间,做一只永不受任何人束缚的雌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