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给他爵位之后,他便有意识地把自己藏了起来,不能领兵打仗便罢了,连文职也不愿担。
一问起他,便是皇恩浩荡,不求更多。
渐渐地,皇帝心中也就有了分辨——他这是担心鸟尽弓藏,有意远离朝堂呢。
可是他们二人这样的情谊,他对他这种程度的优待,都不足以打消他心头的疑虑吗?
最困难的时候相互偎依,生死之际以命相护,到头来却把他想作是薄情寡义的帝王,叫他如何不寒心?
皇帝的心也慢慢冷了下去,不再三番五次地召他进宫。该有的体面和照拂不会少他半点,相处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如今封王难得主动递牌子进宫,又是一大早就请见,皇帝好奇之余,心下不是没有波澜。
既然到了饭点,不如干脆赐膳,也能好好坐下来说说话。
他看着那道苍老了很多的熟悉身影,垂着头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到了他面前便直挺挺跪下,把头埋在了地上,沉声行礼:“臣,叩见皇上。”
好不容易主动来找他,怎么反倒比之前还更生疏了?
皇帝皱起眉头,忙叫他起来:“行个常礼便是了,你这又是做什么?”
封王抬起头来,面上竟一片憔悴之色,眼下的黑眼圈重得惊人,下巴上泛青的胡茬显得有些邋遢。
怎会以这样一张脸来面圣?
皇帝心头一惊,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得憔悴成这样?”
封王悲切开口,嘴一张开,竟带了哭腔。
“皇上——”他神情又愧又惧,“臣无能,教出这样不懂事的孩子,却又不能真置他于不顾。只好厚着脸皮来求您,就当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就饶恕他这一次罢!”
他很少提到往日情面这类说辞,皇帝微微动容。
“我那唯一的孩子,小时候抱来见过您的,叫作封鸣之。他自小不爱读书,学武也叫苦叫累,最终一事无成,没能为社稷做出一点贡献。”
“承蒙陛下仁厚,不嫌弃他天资愚钝,叫我为他请封了世子之位。臣斗胆,常常想着,便是臣先一步去了,有陛下您看顾着,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话至此处,已涕泪交加。
皇帝闻言,动容更甚。
天下父母,谁没有这样的心思呢?何况封王面上疏远,其实心里头一直这样依赖自己,更叫他心中酸涩。
“唯有娶妻一事,常叫臣为难,”封王话锋一转,“他既不成器,臣便不敢求娶官宦世家的女儿,总怕耽误了人家——”
皇帝打断道:“休说此话!有朕在,你的孩子娶谁都能娶得,何来耽误一说?”
封王面露感激,老泪更止不住:“陛下实在宽厚,臣万死不足以报。”
“只是我那孩子几斤几两,自己实在清楚。臣相看许久,最终只为他定了个平民女子。”
皇帝眉头微皱。
“虽只一介白身,却为人聪慧勤快,独自能经营起一个酒楼。我只有这一个孩子,日后我走了,偌大一个封王府,便需妻子陪着他一道撑起来。那姑娘做事有主意,叫人放心得很。”
皇帝神情好看了些,却还是不太赞成:“即便如此,身份也太低了些”
“低一些也正是臣想要的,”封王苦笑道,“陛下待臣情深意重,天下人有目共睹。但凡是个官宦人家的女子嫁入王府,她的娘家岂不是与臣绑定起来?”
“皇上待臣如此,岂不也难免对他们优待几分?”
“得陛下庇佑至此,臣已感激涕零;若再与朝堂之势扯上关系,叫人平白利用了陛下对臣的情意,我便是罪人了。”
皇帝眼中浮现震动之色,显是没有想到,他还有这样一重考虑。
所以这些年,封王一向对朝堂敬而远之,不是信不过他,而是不愿叫他为难之故?
皇帝神色肉眼可见地动容,再开口时,语气已十分柔和:“难为你这样一心为朕考虑。阿瑾,你待朕还如小时候一般。”
说着,亲自把他扶起身来。
封王见时机到了,面上露出了难色:“只是,只是那女子”
“怎么了?”皇帝不由催促道。
“那女子,恰巧也被四皇子殿下看上了。”封王一咬牙,终于说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