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放榜之日,京城万人空巷。
贡院外墙那面巨大的皇榜之下早已被汹涌的人潮围得水泄不通。
各式各样的头颅攒动着,伸长脖颈,目光如炬,在密密麻麻的墨色名字中急切地搜寻。
及第者狂喜惊呼,振臂高呼,与相识或不相识的人拥抱作揖。
名落孙山者面如死灰,踉跄退后,或掩面无声泣涕,或失魂落魄喃喃自语。
人生之巅与深渊尽在这一纸皇榜之下上演得淋漓尽致。
秦卿许并未亲往观榜。
非是故作沉稳,实乃心绪纷乱如麻,那根紧绷的弦关乎的早已超越了自身功名,以至于竟生出一种近乎怯懦的逃避。
他独自坐在书房窗门紧闭,却依旧隔不断府墙外隐隐传来的鼎沸人声,以及府中下人们压抑着兴奋、来回奔走的窸窣脚步声。
每一次遥远的欢呼,每一次近处的低语,都像小锤般精准地敲打在他过度敏感的神经上。
兄长秦渊澈一早就被几位相熟的商贾友人拉去等榜,美其名曰沾沾文气,此刻想必正奋力挤在那片沸腾的人海之中。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书案上的书卷一字也看不进去,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洁的桌面划过,留下无意义的痕迹。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的搏动声。
终于,一阵由远及近、彻底失了章法的急促脚步声,如同密集的战鼓,猛地擂响了庭院,旋即书房的门被哐当一声撞开!
“中了!小弟!中了!!”
秦渊澈几乎是跌扑进来,平日里商场历练出的从容持重荡然无存。
他发髻微散,锦袍上沾着不知在哪儿挤出的褶皱,满面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迸射着狂喜的光芒。
他一个箭步冲到书案前,双手死死抓住秦卿许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因极度激动而嘶哑变形。
“贡士!乙未科贡士!榜上有名!第一百二十七名!中了!我们秦家出了个贡士老爷了!”
他语无伦次,反复喊着中了,仿佛除了这两个字,再也找不到别的词汇来表达胸腔里几乎要炸裂开的喜悦。
几乎是同时仿佛算计好了一般,府门外猛地炸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噼里啪啦的巨响连绵不绝,几乎要掀翻屋顶。紧接着,是更加嘹亮、更具穿透力的铜锣声和官差高昂拖长的唱名声,那声音带着官家的威严与喜气,清晰地压过一切嘈杂,传遍秦府每一个角落。
“捷报!贵府老爷秦卿许,高中雍熙四年乙未科会试第一百二十七名贡士。”
“恭贺秦少爷金榜题名——!”
世界的所有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又在下一刻以排山倒海之势,裹挟着硝烟味、欢呼声、锣鼓声,将秦卿许彻底淹没。
他被兄长铁钳般的手抓着,臂上传来清晰的痛感,耳边是兄长粗重的喘息和门外震天的喧闹,心中却先是一片巨大的、白茫茫的空鸣。
贡士。
乙未科。
第一百二十七名。
这几个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他的意识里。
中了。
真的中了。
预想中的狂喜如同迟到的潮水,缓慢地漫上心头,却被一层更厚重、更冰冷的茫然与不真实感所阻挡。
那感觉异常奇特,仿佛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望见了目的地模糊的轮廓却发现自己最渴求的甘泉并不在那城门之内。
“好!好!好!”秦渊澈重重拍打着他的后背,力道之大,几乎要让他咳嗽起来。
兄长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眼眶竟微微泛了红,声音带着哽咽。
“光宗耀祖!列祖列宗保佑!我秦家……我秦家世代经商,今日终于出了个正途出身的贡士老爷!”他激动得难以自持,商贾身份带来的那点若有若无的世俗自卑,仿佛在这一刻被这纸功名彻底洗刷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扬眉吐气近乎眩晕的荣耀感。
秦府上下早已炸开了锅。
老管家声音发颤,却强作镇定地指挥着仆役们抬出早已备好的香案,打开中门,将大锭的银锞子塞满报喜官差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