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倦阳初露之后的众生相。
有惊恐、得意、畅快、诧异。
有被眼前这一幕骇住的仙道中人。
有闻讯而来苦被困于高台之下的妖魔。
有他的师兄和师侄。
还有受下纯阳一剑、倒在血泊里,却仍痴口唤他的小徒弟。
小狼。
衡弃春一瞬间心如刀绞。
他挣动了一下,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太过急切地想要扶他的狼崽子,足下踉跄,竟先一步摔了一下。
小狼……
无人上前。
雨幕将消的祭魔台上,衡弃春一步一拌,一身清雾纱袍被拖拽在地,如他的人一样,沦为一片泥泞。
“小狼……”
良久,衡弃春触碰到楼厌的指尖。
不同于少年人灼热滚烫的手指,握在掌心的温度是冰凉的,混杂着沙砾与血迹,像两百年间冻透了的冰雪,稍不留神就要化去。
衡弃春颤了颤,一寸一寸地将楼厌的手指攥入掌心。
像很多年一样,他抚了抚楼厌的后颈,将奄奄一息的小野狼揽入怀中。
“为什么?”
楼厌浑身都疼,颈部以下几乎已经失去知觉了。
但抱着他的怀抱那样熟悉,使他不由地想要眯起眼睛,把整个脑袋都埋入他的怀里。
但他的脊骨都碎了。
因而他只是动了动,尽最大力气让靠在衡弃春身上,虚弱地笑了一下。
说:“师尊不能殉道苍生,但……我可以。”
衡弃春眸色一痛。
他想起不久之前楼厌自缚红绳跪在他面前时说的话——“要我放过天下苍生,可以。”“除非,神尊要我。”
神尊要了他。
他也放过天下苍生了。
他甚至想要救天下苍生。
两百年瀑雪淋身,经蝶梦、历新生,于九冥幽司界窥见前世,顿思大悟。
鬼哭河畔,衡弃春与鹊知风的那番谈话,他只记住了四个字。
——叫做灰飞烟灭。
衡弃春眼尾通红,勉强忍住不住看怀里的人,托着楼厌的后颈将他扶在怀中,说“你起来。”
楼厌就撑着衡弃春的手臂坐起来,盘腿坐在地上,而后笑了笑,呲牙看向世人。
那是个坐以待毙的动作。
“楼师兄!”眼看着魏修竹那个小孩子意识到了什么,踉踉跄跄地跑过来。
楼厌循声看过去,忽然抬手,在魏修竹和浮玉生面前设下一面厚实的结界。
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似乎就此小了下来,无人再靠近,他终于能够亲睨地抬头,用自己的额头蹭一蹭衡弃春的下巴。
纵然衡弃春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神泽,但他似乎还能闻见师尊身上那缕好闻的莲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