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枝六岁进霍家,由霍潮生的母亲梁氏抚养。
霍潮生虽不是个东西,梁氏人倒很好,养林无枝如同养亲生的孩子一样,连那总叫霍老太爷忌讳的生辰都敢偷摸着在自己院中张罗庆祝。
可惜好景不长,梁氏一去,林无枝在霍宅的处境急转直下,很快又成了无人问津的路边小草。
仆役有时见霍潮生在家,尚能和颜悦色地待他,等二少爷出门逍遥,竟装也不装了,只差爬到林无枝头上反过来使唤他。
久而久之,林无枝便不愿往院子外跑,省得遭人嫌弃。
唯一一次破例是十七岁生日。
梁氏病故后,林无枝约莫有五六年没正经过过生日,十七这年,霍潮生不知怎地心血来潮,主动提起此事,约了他傍晚出门,去城西河畔放灯看烟花。
霍宅困住林无枝太久,彼时婚期将近,林无枝纵然对霍潮生无感,却难以抵挡烟花的诱惑,并未拒绝。
可霍潮生失约了。
林无枝孤伶伶地坐在院子里,从日暮昏黄盼望到月上中天,只等来霍二少在兰桂坊豪掷千金的消息。
小厮传完话,幸灾乐祸道:“七月半鬼敲门,二少即便不信这些,也宁可在外招待朋友,而非回府见你这不祥之人。”
他当林无枝是个软柿子,谁都能冷嘲热讽两句,没想过软柿子也有脾气,话音未落便被林无枝一巴掌扇得脑袋偏向一边。
青年打了他就跑,徒留小厮愣在原地嗅闻着附近淡淡的药香,好一会儿才捂住脸啐了口,“呔,男人哪有这么香的。”
另一头,林无枝平白挨骂,边跑边打了串喷嚏。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想顺从本心地逃离这座囚笼,霍潮生不带他去放灯,他便自己去河岸放灯。
然而霍宅路绕,林无枝不常出门,一不留神就走错了方向。
他迷迷糊糊跑进一片没点灯的院落,无意间吵醒了已经睡着的霍寂川。
“三山那晚差点把你当成小偷抓起来,”霍寂川慢慢摇着秋千,凝眸笑他,“他将你领到我房里时,你也是现在这副表情。”
明明没做错什么,却因为习惯了委曲求全而对他人给予的善意表现出强烈的不适应,遇事只会敛着一双泫然欲泣的黑眸,盘算如何逃回自己的小院。
但霍寂川没让他走,林无枝透过原主的记忆,看见霍寂川带他去了小厨房。
男人趿着拖鞋,抬手往睡衣上套围裙,保镖大哥蹲在一旁生火,金红火光很快噼里啪啦地燃起,干燥的木块不时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
林无枝安静地坐在餐桌边,像赏烟花似的望着灶火出神。
没过多久,霍寂川端着一碗面去而复返。
阳春面,卧了只鸡蛋和半块大排当浇头,林无枝不喜欢葱花,这碗面刚好没放。
霍寂川把碗筷搁到他面前,又在林无枝对面坐下,随后以一种今晚月色很好的语气祝愿道:“生辰快乐,愿今后诸事顺遂,平安喜乐。”
林无枝闻言手一顿,抬眼看了看霍寂川,迟疑片刻,他咬着面条小声问:“你不害怕吗?”
他命不好,克父克母,梁氏原本身体康健,可能也是他的缘故才没扛过那场风寒,霍宅众人更对他避之不及。
霍寂川却好像不以为意,笑着反问:“我当你是地府跑出来的小神官呢,怎么会害怕?再者人各有命,你父母是闹饥荒饿死的,梁氏是病亡的,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死因,和你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