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选一级三等完中的检查组来了个突击检查,校长想让你当学生代表,带着领导们参观参观校园。”
黎予瞬间僵在原地,像是被人迎面浇了盆冰水,方才那点因行走而带来的暖意顷刻散尽。
她到底还做不到像高老师这般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睫毛轻轻颤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微绷:
“现、现在吗,高老师?”
高老师倒像是见惯了风浪,脸上依旧是那副和煦的笑,放下杯子宽慰她:
“放轻松,小事一桩。我们几个老师也会在旁边跟着,不用你一个人扛全场。”
听到“我们也会跟着”,黎予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半分,悄悄吁出口气,但手心里的湿意却未见消退。
她跟在高老师半步后的位置往楼下走,走两步就忍不住抬手理理原本就已很平整的校服领子,又偷偷拽了拽下摆——
这事哪有高老师说得那么云淡风轻?源江一中为了这次评选,上下准备近乎一年,海报贴了又换,卫生清了再清,若是在她这里出了岔子,她简直不敢想象。
高三教学楼下的空地上,夕阳余晖为几道挺拔的身影勾勒出金色的轮廓。校长正陪着两位穿深色行政夹克领导低声交谈,气氛看似融洽。
旁边站着三名臂戴红袖章的高一女生,其中一个正低头专注地调试着相机,另外两个则手捧记录本,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纸页的边缘,透出内心的紧绷。
黎予的心跳不由又快了几拍,指尖悄悄蜷紧,指甲抵着掌心。走近了些,她才看清,那个蹲在地上、黑发垂落肩头、正认真调试相机的学生会成员,侧脸在夕照下白得近乎透明,是耿星语。
黎予的呼吸几不可闻地一滞。方才因重任在肩而生的纯粹紧张里,莫名地,混入了一丝更复杂的慌乱。
高老师已快步上前,脸上堆起熟稔的笑意,与领导们寒暄起来。可今日这套惯常的应对似乎失了效,面对他滴水不漏的铺垫,检查组的领导只是笑着客套了几句,眼神礼貌却疏离。
“今天就让这几个孩子带着我们转转吧,”其中那位戴眼镜的领导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点不容置喙的玩笑意味,“你们这两位‘老狐狸’就别全程作陪了,不然我们又得被你们带着节奏走啦。”
这句话,不啻于一道惊雷,在黎予脑海里轰然炸响。
什么?这么重的担子,就这么……全压到我身上了?她只觉得脚下一软,天地都仿佛晃了晃。
但也只是慌了两秒,她立刻用力抿住唇,逼着自己将那几乎要破膛而出的慌乱死死摁回心底——不能慌,黎予,绝对不能慌。
校长和高老师又劝了几句,见领导态度坚决,也只好无奈作罢。
校长转向黎予几人,目光沉甸甸地压下来,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嘱托:“你们几个,可得好好表现,学校的脸面,现在就系在你们身上了。”
说罢,便与高老师一同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这一行略显奇怪的组合,朝着实验楼的方向走去。
高老师抬手拍了拍校长的肩膀,声音不大,却带着笃定的力量:“把心放回肚子里,我们班黎予办事,什么时候出过岔子?”
话虽说得圆满,可他凝望着黎予背影的眼神里,终究还是藏了一抹难以彻底消弭的忧色。
黎予刻意维持着比两位领导快出半步的距离,边走边侧身向他们解说。她声线平稳,指向明确,任谁从旁看去,都只会觉得这女孩儿从容得体,绝窥不见她胸腔里那面正被胡乱敲响的鼓。
一行人转至实验楼前。
通往楼内的是一段老旧的石阶,通道因岁月侵蚀而显得比别处更为狭窄昏暗,仅容两人并肩。
黎予稍稍收住脚步,让领导先行,自己则跟在侧后方,心思还在反复默诵接下来要介绍的实验室亮点。
就在这时,她垂在身侧、因紧张而不自觉微微攥紧的手,忽然被一个温软的、带着点匆促力道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
那触感一触即离,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黎予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呼吸都屏住了。她小心翼翼地、幅度极小地偏过头,目光循着那转瞬即逝的温度望去——
抱着相机的耿星语不知何时已悄然跟近,此刻正走在她斜后方。
少女的手臂环抱着那台略显沉重的相机,下颌微收,一双清亮的眸子却从相机上方抬起,正静静地看着她。
见黎予望过来,耿星语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对着她,极慢、极清晰地比了一个口型。
没有声音,但那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重量,穿透周遭略显沉闷的空气,直直撞进黎予心里:
“别——紧——张——”
她的眼神里没有戏谑,没有打量,只有一种沉静的、了然的温和,像夏日傍晚悄然漫过脚踝的溪水,清凉而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