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疾但平稳的车厢里,奚华任由紫茶擦拭她的头发,擦尽她身上的水痕。
她恍惚听见紫茶在问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心力俱疲,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索性选择了沉默以对。她神色恹恹,像是要睡着了。
然而紫茶实在着急,一语惊醒了她:“公主,我听说萨孤渊昨日已经抵达皇都了。”
第38章第三十八眼
翌日清早,奚华醒来时浑身乏力,头疼得厉害。她睁眼环顾,视线落在熟悉的床帏和被褥上,随即认出这里是月蘅殿。
大雨经夜未止,水声延续到今晨,像一个杂乱无章的梦,在屋檐下敲出滴答滴答的动静。
紫茶陪她去御荷苑面圣,那是奚嵘在宫中崇光阁附近的院落。
她一路都没有说话,连脚步声也轻轻,被无休止的雨声完全掩盖过去。快到御荷苑时,远远传来一阵嬉笑,看来奚嵘还没有到场。而今日被叫到此地的,不只她一位公主,也不只天师。
“哟,天师嘴唇这是怎么了?被哪个美人妖精咬了不成?”永平公主问了昨夜李福德问过的问题。
没办法,那伤口十分显眼,又出现在特殊位置,很难不引人遐想。
“猫抓的。”当事人的回答冷冷清清。
这一头,紫茶憋了一整夜,这才小心翼翼问:“公主,是不是天师冒犯了你?所以你……”生气狠狠咬了他。
想不到天师居然如此行径,再怎么喜欢也不能失了分寸吧!紫茶很生气,她一定是要站在小公主这边的。
奚华摇头否认,但没做解释,她如何说得出口,是她一时冲动冒犯了天师,得到他沉默的拒绝。
“哦?不知情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风月之事。”永平一如既往爱聊这种话题,看热闹还不忘扯上旁人,“看来是嘉阳姐姐多虑了。”
嘉阳没出声,永平意犹未尽地感叹:“我就说嘛,天师心里装不下别的,日日夜夜魂系梦牵的,唯有一人,就是那个异瞳少女……”
奚华正走到御荷苑外围假山附近,闻言,不自觉地在冬日枯枝下停下了脚步。不多时,她就听见宁天微反驳:“公主说笑了,我不曾这样想。”
这是一句惺忪平常的话,也是这种场合里最适宜最得体的话。但此刻从天师嘴里说出来,字字句句就和雨水一样凉,不带一丝情绪,从杳杳天际坠落,碎了一地。
“公主,天师是在外人面前口是心非,你别信。”紫茶依旧坚持自己的判断,他都亲了小公主,亏他还能说出这种话。从小公主的反应来看,她显然不想听到天师给出这样的答案。
奚华在面纱下眨了眨眼睛,天师哪有是口是心非?她已经亲自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去验证过了,他对她没有一丁点儿旖旎心思。昨夜他用行动展露了他的心迹,此刻只言片语的否定,不过再一次印证而已。
“咳咳——”
奚华正在想要不要离开此地,进去和他待在一处,恐怕也是碍眼的存在。她忽然听闻身后有人咳嗽了几声,一个陌生的嗓音在问:“为何站在此地?还不进屋去?”
紫茶连忙回头道:“拜见陛下。”旁人皆以为小公主不能视物,她得提醒小公主来人是谁。
奚华愣怔片刻,“父皇”二字尖锐又生涩,卡在喉中喊不出口。她也不想为难自己酝酿情绪,故而亦只喊了一声:“拜见陛下。”
十余年来,父女二人头一回相遇,便是如此尴尬的场景。
奚嵘“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她静静垂眸,目光透过面纱的暗影,瞥见奚嵘朝她伸手,似是想要拉她一把。但那只手横在她跟前停滞了片刻,还没有挨到她的衣袖,又悄无声息地收回。
幸好他改变了主意,奚华在心中默默感叹,奚嵘和她绝不可能达成父慈女孝的关系,隔着母妃对他的仇恨,隔着她自己异瞳少女和灵泽族的身世,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甚至也不会假意奉承。
更何况,他下旨召她今日觐见,除了论功行赏,恐怕还有深层的目的。若非如此,为何他身旁除了近伺李福德,还立着一个异族装束的男子?这男子是何人,不言而喻。
奚华暗中洞悉一切,因为“看不见”,面上便假装不知情。她跟在奚嵘身后,同行进了御荷苑。
苑内的嬉笑乍然消停了,一干人等参拜国君之后,嘉阳和永平不约而同站到了奚华左右两侧,把紫茶都挤开了,好像她们三个是同气连枝,情深意切的好姐妹。
这真是破天荒的待遇,奚华却并不惊奇,她瞧见两位皇姐今日装扮比往常低调了许多,只着素色衣裙,从头到脚甚至连一件配饰都没有。
在西陵王子萨孤渊来访之际,她们在打什么主意,可想而知。
国君对祈雨有功的二人进行嘉奖,赐宁天微“熹明仙师”的称号,“熹”与“奚”同音,比上一任天师“弘明仙师”的称号尊贵得多,可见国君对祈雨的结果尤为满意。
宁天微平静地谢恩,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今日更是寡言少语。在场众人,除了西陵王子萨孤渊以外,没人觉得奇怪,若是宁天微对名号表现得很热切,那便不是他了。
奚华默默打量他,总觉得他眉眼间有一缕化不开的郁色。是不是因为她做了那样的事,所以现在和她共处一室,他很难堪?
涌动的暗流无人察觉,国君的恩赐还在继续:“赐珑安公主府邸一座、封地百亩、黄金万两、绫罗万匹……”
奚华对这些赏赐没有实感,甚至有些抗拒,这像极了阴谋的前奏。果然,两位皇姐都一脸艳羡地祝贺她:“珑安,从今以后你就是南弋最尊贵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