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的身形猛地一震,他牙关紧咬,却一个字也答不出来,只是将原本就佝偻的背脊压得更低,双臂死死环住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个球状,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记忆里的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一直以来他恐惧的死亡,就像是一个悬浮在意识里、寄托于记忆的概念,是末世里随处可见的尸体,是自己感知过的异兽尖牙下飞溅的血沫,是同伴逐渐冰冷的尸体堆砌出的符号。
那么阮见夏带给他的,就是死亡这一概念的具象化,那股从她身上漫溢而出的气息,并非血腥,也非腐朽,而是一种沉寂到极致的“终结感”,就像是万物终归于寂灭的虚无,带着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恐怖气息席卷一切。
不过是和自己同等级的六阶异能者,身上的灵能气息却让他整个灵魂在战栗,连他契约的那些亡灵形态异兽,都在精神链接里发出濒临溃散的哀鸣,那是一种刻在基因里、源于生命本能的对消亡的恐惧。
这种恐惧,是任何刻意的训练都无法脱敏的,当他被持续电击十几天时,他原以为可以做到不再害怕,他以为刻骨的恨意可以支撑自己面对阮见夏时一往无前地攻击,直至她的死亡。
可当他再一次感知到阮见夏身上的气息时,所有的伪装都土崩瓦解,脑海里只剩下一个疯狂叫嚣的念头——逃!快逃!逃到天涯海角,逃到这股气息再也触及不到的地方!
他不想死!它们不想死!
阮见夏垂眸看着“曼陀罗”蜷缩成一团、浑身僵硬的模样,墨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了然。
她忽然想起,当初自己与幽冥魔蛛那场死战,那时她的异能失控,周身的灵能气息压制过幽冥魔蛛后,幽冥魔蛛同样被吓得节节败退,这样看来,她的异能,果然对同阶及以下的亡灵系有着绝对的克制力。
就是不知道这个克制可以到什么程度?
阮见夏的指尖微微蜷曲,心里打定主意,她没有动,只是缓缓催动体内的灵能,淡红色的灵能如同薄雾,无声无息地从她周身漾开,像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缓缓将“曼陀罗”笼罩其中。
“曼陀罗”感触到阮见夏灵能的刹那,身体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起来,不是那种普通的发抖,而是一种因为极致恐惧而引发的应激性痉挛,他想要控制身体的异动,额头因为用力青筋暴起,然而这些都没有用。
他的大脑很快就因为这种逼近的危险感而变得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翻来覆去的念头——我要逃!我要远离这里!我要活下去!
他拼命地想要迈开双腿,可四肢像是被灌了铅一般重,恍惚又觉得自己的腿被地上无数伸出的冰冷的手死死攥住,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叫他不能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于是,“曼陀罗”只能把自己抱得更紧,指甲深深抠进手臂的皮肉里,尖锐的痛感传来,却压不住灵魂深处的恐慌。
很快,殷红的血珠便顺着指缝渗出,浸染了他本就浅色的上衣,晕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阮见夏站在一旁,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
她看着“曼陀罗”脸上痛苦扭曲的神情,看着他眼眶里不受控制溢出的生理性泪水,心里没有半分怜悯。
末世从不同情弱者,上一世的自己被他们摁在实验室里,不也是像这样遭受百般折磨吗?甚至于他们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痛苦,要远比现在“曼陀罗”遭受的这些惨烈百倍。
她的灵能输出始终平稳,持续一寸寸地试探着“曼陀罗”所能承受的极限。
时间在死寂的沉默里一分一秒地流淌,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曼陀罗”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裂,阮见夏的灵能像是带着某种诡异的力量,顺着他的毛孔钻进四肢百骸,与他体内的亡灵系异能疯狂冲撞、排斥。
那是一种比凌迟更甚的痛苦,阮见夏的灵能所过之处,仿佛连灵魂都在被寸寸啃噬。
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末世初期,那时他还很懵懂,连异能是什么都不知道,一只二阶类人形异兽堵住了他的去路,那怪物的皮肤像是腐烂的树皮,布满了流脓的疮口,血红色的眼睛里满是嗜血的欲望。
它的利爪撕开了他的腹部,剧痛袭来时,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内脏淌落在地。
好痛!好痛!好痛……
冰冷的绝望包裹了他,如果不是“先知”恰好路过,把濒死的他带回“渊生”基地,他恐怕早就变成了荒郊野岭里的一具死尸。
幻觉的画面一转,是他缔结契约的那些亡灵异兽的视角。
在那些扭曲的画面里,他看到了自己的脸——狰狞、阴鸷,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他像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用各种残酷的手段,将那些异兽逼入绝境,看着它们在痛苦中哀嚎、死去,在它们意识涣散的最后,他强行催动异能,与它们濒死的灵魂缔结契约,变成供他驱使的傀儡。
那些异兽的怨恨与不甘,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紧接着,是无数次的死亡重演。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异兽的尖牙撕碎,灵魂被无尽的黑暗吞噬。